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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她的意念(1 / 2)



有疼痛感。



只有疼痛感。



棹人前世的记忆总是以此为始,以此为终。



全身被怀念的痛楚折磨,他睁开眼。



回过神时,棹人横躺在潮湿的榻榻米上面。



(────────咦?)



苍蝇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从他的眼球上面飞走。



棹人环视周围。略脏的日光灯在天花板震动著。窗户玻璃有严重裂痕,贴上胶带补修了起来。和式桌下方躺著自己脱落的牙齿。



接著,棹人确认自己的身体。衬衫紧贴在单薄的胸口,因汗渍与呕吐物而变硬。右臂被无数道裂伤覆盖,左臂染成了红黑色。



脚踝朝奇怪的方向折弯,腹部有如内脏破裂似的闷痛。



棹人好好地确认了自己的处境。他横躺在自己前世被杀掉的房间里,简直像是在说转生后的一切全是临死前作的梦。



在这种恶劣至极的状况下,他如此心想。



(怎么,「又是这里吗」?)



棹人记得「这个」。



在「皇帝」的试练仪式中,他有过完全相同的经验。



同时,棹人也理解了拉•谬尔兹的死亡原因,以及「王」的精神攻击的概要。



第一级幻兽精灵的召唤虽然位阶比「神」低,却有著将性质类似的存在从高次元拉出来的意义。为了达到目的,跟「神」之间必须存在强大的连接──除了受难圣女外──要让这股力量寄宿于现世之身,而且强度还要在一定程度以上的话,没有人能保持精神正常。



没错,伊莉莎白这样说过。



(拉•谬尔兹的精神与记忆被倒回至她发疯前的样子。)



然后她精神错乱,乃至于突发性地自杀了。



(这的确很难熬啊……几乎对所有圣骑士都没效果吧。不过,对有心灵创伤的人而言却相当难受。如果这是第一次,我也会很不妙呢。)



棹人这样思考,跟以前一样勉强撑起身躯。几乎是皮包骨的身躯光是呼吸就发出激烈的嘎吱声。然而就算呕出胃酸,他仍是摇摇晃晃地迈出步伐。



(要怎么做,这场梦才会醒呢……考虑到拉•谬尔兹的状况,如果在这里自杀,我觉得真正的身体好像也会死啊。)



棹人就某种意义来说冷静得傻气地烦恼,拖著骨折的腿前进。



就在此时,传来玄关门扉开启的声音。走廊被激烈地踏响,是父亲回来了吧。棹人反射性抬起脸庞后,停下脚步。



纸门被打开,父亲怒喝著些什么。



「棹人,你……唔喔?」



棹人──配合他冲进来的时机──瞬间将拳头埋进那张脸庞。虽然让自己骨折,棹人仍是漂亮地将手臂挥到底。



父亲的脸高高地喷出血,鼻子完美地扁掉了。或许是脑部被晃到,他漂亮地失去意识。父亲被自身鼻血沾满全身,翻著白眼可悲地昏了过去。



「────碍事。」



棹人冷冷地撂下话语,完全无视在长年的虐待之后杀掉自己的人。棹人连一眼都没望向父亲,就这样从纸门那边走出去。



他拖著剧痛的身躯在潮湿的走廊上前进,然后打开玄关的门。



另一侧是一片全然的黑暗。



「……嗯──来这招吗?」



如果是人类,就会本能性地感到恐惧的黑暗就在眼前,然而棹人却只是如此低喃。



以前,他曾在类似的空间里度过长达数百年的体感时间,因此事到如今他根本就不会害怕。棹人毫无惧意,笔直地迈步走向里面。



他已经晓得不前进的话,就什么都得不到。



(这里也跟「皇帝」的试练场所很相似呢。)



棹人如此思考。回过神时──跟试练场所一样──失去了身体的感觉。他成为只有意识的存在。这里没有观察、接触、定义棹人的存在。他没有任何东西能用来确认自身感觉。



在触觉跟视觉还有听觉都不构成意义的空间里,光靠自我意义证明自身存在果然很困难。然而,就算在这种残酷世界里,他仍然没有迷惘。



棹人寻求脱逃路线,默默走著路。



在黑暗之中,他不断朝内部深深地、深深地前进。



就在此时,棹人停下脚步。



美妙歌声传入耳中。



温柔曲调是用某人耳熟的声音做出来的。



(这首歌是──)



实际上棹人并没有听过这个。因为注意到时,他就已经没有母亲了。即使如此,这种温柔的声音一定就是那个吧──棹人不由得这样觉得。



(这一定就是──)



摇篮曲。



***



棹人顺著歌声走路。愈是接近柔和声音,他的视野也跟著渐渐变化。黑暗开始混杂著白光。残留下来的阴影,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描绘出明确的轮廓。



不久后,视野完全放晴。



回过神时,棹人站在小孩房里面。



(……这地方很眼熟啊。)



环视四周后,他如此思考。



房间近似长方体,墙壁上贴著褪色的黄色花纹壁纸,窗边设置著有如糖果般可爱的石膏摆饰。家具以白色做统一,有著金把手的美丽柜子上方装饰著布偶跟人偶。床被四根柱子围住,上面摆放著被珍珠色被单裹住、里面塞满水鸟羽毛的厚实床垫。



而且在叠著无数层的毛毯之海上方,坐著一名少女。



是一名美丽的少女,但她却背负著难以抹去的病容。



黑色长发失去光泽,令人心痛地纠结著。感觉起来甚至不像人类的端整脸庞气色惨白,嘴唇乾裂满是鲜血。即使如此,她的表情却安稳得不可思议。



笼罩死亡阴影的脸庞看起来有些寂寞,却洋溢著清澈的笑意。



少女用鲜血将胸口弄得又红又湿,编织著歌声。



「…………伊莉莎白。」



「这首歌呀,是玛丽安奴教我的哟。」



稚气声音响起。



没想到会有回应,棹人屏住呼吸。



在不知不觉间,少女将脸庞转向他。她将棹人映在大眼眸里。他打算开口对少女──年幼的伊莉莎白──说些什么,却又停了下来。



(呼唤「玛丽安奴」的声音中,有著发自内心的亲爱之情。)



玛丽安奴是因伊莉莎白之故而发疯,被棹人所杀的女人。如果是原本的伊莉莎白,在呼唤那个名字时,会在怀念之情里同时掺入深深悔恨与一抹苦涩。



如今的伊莉莎白,恐怕对自己的行为毫不知情。



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件事,棹人只是安静又温柔地点头。



「嗯嗯,是一首好歌啊,是温柔的……摇篮曲。」



「对吧?只要我拜托,玛丽安奴她呀,随时都会唱给我听喔!」



如此说道后,年幼的伊莉莎白挺起胸膛。不过在下个瞬间,她有如被箭射中似的激烈地弓起背。



伊莉莎白用小手压住胸部,或许会吐出脏器似的咳了起来。



「……!……!唔,咳……咳咳咳,呕呃!」



「没事吧,伊莉莎白!」



棹人慌张地冲向她,轻轻抚摸因痛苦而颤动的单薄背部。她痛苦的样子并不寻常,只能这样做让棹人感到很难受。



不久后,伊莉莎白平静了下来。她擦拭嘴角的鲜血抬起脸庞。伊莉莎白将棹人映在因泪水而湿润的大眼瞳当中。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喔……不过,咦?大哥哥是谁?」



「……我是……」



「这个房间里明明只有我才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棹人不知该如何回应。要怎么回答才好,他不晓得。



拷问姬的随从没有任何能够──在不伤害年幼的伊莉莎白的情况下──告知她的真实。只要说出口,她就必定会感到痛苦吧。



(不知道幼小心灵是否受得了现实。)



棹人如此迷惘,最后说出虽然暧味却不是谎言的话语。



「我呀,是你的同伴哟。」



「同伴?」



「没错,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同伴。」



棹人如此断言。年幼的伊莉莎白重复眨了几下眼睛,不可思议地歪歪头。即使如此,善意似乎还是有正确地传达到她那边。



过了一会儿后,伊莉莎白浮现柔和的微笑。



「哦──这样啊。」



「嗯,是呀。」



「欸,大哥哥?还想再听伊莉莎白唱歌吗?」



「……嗯嗯,想听啊。」



「那么,我来唱给你听!」



活泼地如此说道后,伊莉莎白再次唱起歌。棹人默默听著温柔的旋律。



有如扮家家酒般的安稳时光流逝。然而,野兽的低沉声音却突然响起,就像要打坏这种氛围似的。棹人猛然抬起脸庞。



窗户另一侧的远方某处,有猎犬──像是在呼唤某人──吠叫著。



听到有如趴伏在地面的声音后,伊莉莎白身子颤抖。她用害怕的模样紧紧抓住棹人。



「不要……好怕,好怕喔。」



「伊莉莎白。」



「外面都是可怕的东西。不要,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到外面去了。」



她的话语中有著令人感同身受的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