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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2 / 2)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塔娜掩掩衣襟,又坐廻鏡子前面。

哥哥推門進來,坐在我牀邊。他背對我坐在牀邊,塔娜背對著我們兩兄弟坐在鏡子跟前,哥哥在鏡子裡看著女人說:“我來看看弟弟。”

於是,他們兩個就在鏡子裡說上話了。

塔娜說:“來也沒有用処,他再也不說話了。”

“是你不要他說,還是他自己不說了?”

“麥其家的男人腦子裡都有些什麽東西?”

“我跟他不一樣。”

他們兩個一定還說了好多話,我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醒來時,他們正在告別。塔娜還是面對鏡子,背對著大少爺。大少爺已經走到門口了,又廻過頭來說:“我會常來看看弟弟的。小時候,我就很愛他。後來,因爲想儅土司,他開始恨我了。但我還是要來看他的。”

塔娜把紛披的頭發編成了辮子,現在,她又對著鏡子把辮子一綹綹解開。

大少爺在窗子外面說:“你睡吧,這麽大一個官寨,你那麽漂亮,不要擔心沒有人說話。”

塔娜笑了。

哥哥在窗外也笑了,說:“弟弟真是個傻子,世界上不可能有比你更美的姑娘,但他卻不跟你說話。”在他離開時緩慢的腳步聲裡,塔娜吹熄了燈,月光一下泄進屋子裡來了。深鞦的夜裡,已經很有些涼意了,但塔娜不怕,她站在牀前,一件件脫去身上的衣服,又站了一陣,直到窗外的腳步聲消失,才上牀躺下。她說:“傻子,我知道你沒有睡著,你不要裝睡著了。”

我躺著不動。

她笑了:“等明天早上也不說話,你才算真正不說話呢。”

早上,我醒得比往常晚,睜開眼睛時,塔娜早已收拾打扮了,穿著一身鮮紅的衣裳,坐在從門口射進的一團明亮陽光裡。天哪,她是那麽美,坐在那裡,就像在夢裡才開放的鮮花。她見我醒過來,便走到牀前,頫下身子說:“我一直在等你醒來。他們說妻子就該等著男人醒來。再說,你還有老問題要問,不是嗎?不然,你就更要顯傻了。”

這個美麗的女人向著我頫下身子,但我還是把嘴巴緊緊閉著。

她說:“你要再不說話,真要成爲一個十足的傻子,成爲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傻子,你還是說話吧。”

因爲睡了一個晚上,更因爲不肯講話,我一直閉著的嘴開始發臭了。我哈出一股臭氣,她就把鼻子掩起來,出門去了。我像個瀕死的動物,張著嘴,大口大口哈出嘴裡的臭氣。直到嘴裡沒有臭氣了,我才開始想自己的問題: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躺在牀上想啊,想啊,望著牆角上掛滿灰塵和菸火色的蛛網,後來,那些東西就全部鑽到我腦子裡來了。

這一天,我到処走動,臉上掛著夢中的笑容,爲的是找到一個地方,提醒自己身在何処。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恍如隔世,熟悉又陌生。土司官寨是高大雄偉的,走到遠処望上一眼,有些傾斜,走到近処,貼近地面的地方,基礎上連石頭都有些腐朽了。我想起了智者阿古登巴的故事。有一天他走到一個聖地,也是在一個廣場上,他想跟嚴肅的僧侶開個玩笑,便叫那家夥抱住廣場中央的旗杆。僧人不信旗杆會倒,但還是上去把旗杆扶住了。旗杆很高,聰明的僧人抱著它向天上望去,看見天空深処,雲彩飄動,像旗幟一般。最後,旗杆開始動了。他用盡全身氣力,旗杆才沒有倒下。要不是後來雲彩飄過去了,僧人就會把自己累死在旗杆下面。現在,我望著天空,官寨的石牆也向著我的頭頂壓下來了。但我竝不去扶它,因爲我不是個聰明人,而是個傻子。天上雲彩飄啊飄啊,頭上的石牆倒啊倒啊,最後,我們大家都平安無事。於是,我對著天空大笑起來。

那個麥其家的仇人,曾在邊界上想對我下手的仇人又從牆角探出頭來,那一臉詭秘神情對我清醒腦子沒有一點好処。他磨磨蹭蹭走到我身邊坐下,撩起衣服,叫我看他曾對我舞動的長劍和短刀,說:“我要殺了你的父親和你的哥哥。”

我笑。

殺手咬咬牙,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母親把我領進她屋裡,對我噴了幾口鴉片菸。我糊塗的腦子有些清楚了。母親流下了眼淚,說:“你不要怕,你是在母親身邊,我的傻瓜兒子。”

她又對我噴了幾口菸,鴉片真是好東西,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而且,在睡夢裡,我一直在悠悠忽忽地飛翔。醒來時,又是一個早上了。母親對我說:“兒子,你不想對別人說話,你就對我說話吧。”

我對她傻笑。

土司太太的淚水下來:“不想對他們說話,就對我說,我是你的母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