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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 2)



睁开眼睛时,在下雪。



柔软白色从灰色沉重天空飘落。云朵层层叠叠,描绘出深浅不一的复杂颜色。他躺在雪原中。额头传来痛楚,令他伸手摸去。



手指碰到血液的温热。远方传来孩子们的歌声。



他们拍著手,嘲笑他。



「无名怪物」,「无名怪物」,没有家。



「无名怪物」,「无名怪物」,没有名字。



「无名怪物」,「无名怪物」,也没有心。



包住石头的雪球和木柴掉在附近。他突然想起,他到村子旁边的森林收集木柴,现在是回来的路上。然后孩子们用雪球丢他。



歌声仍在持续,孩子们用唱歌的方式对他说话。



——————你是个怪物。是一个只是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孩子们拍著手,嘲笑他。格兰看著在自己周围跳舞的影子。



他内心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伤口痊愈了。他没有愤怒或憎恨的必要。



但没有心的他也知道,自己恐怕正在遭受过分的对待。



孩子们想伤害他。就算不悲伤,那也是件残酷的事。



其他人的脚步声突然接近。小孩子们一同逃窜而出。不知道是谁跑过来抓住雪,扔向孩子们的背。有人喊了些什么,坐在他旁边。



「————亚雷克,亚雷克,没事吧?啊啊,他们都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呀!」



柔软手臂紧紧抱住他。她温柔抚摸他冰冷的脸颊。



她哭了。大大的蜂蜜色眼瞳彷佛立刻就会融化、滴下来。柔软卷发跟树叶纠缠在一起,大概是碰到树了吧。



他无法理解她哭泣的理由。



毕竟受伤的是他而不是她。但他什么都没说。她的眼泪一定是温柔的东西,不能去否定。没有心的他也能够如此推测。



愿意为自己哭泣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



他知道这件事。



为了让她放心,他开口说道:



「嗯…………………没事喔,姊姊。」



*  *  *



睁开眼睛时,她看见白色的天花板。



好几张白布固定在天花板上。艾莉丝巡视左右广大的空间。



「领地」内部被强制移动的情况,也有可能被丢到连动都不能动的地方。尽管跟实际的建筑物一样有办法破坏,却很费工夫。艾莉丝暂时放心。



「格兰……要是没事就好了。」



她喃喃自语,站起身,再度环视这个类似小孩房间的地方。



艾莉丝从占满地板的布偶中抓起一个。灰色熊布偶的腹部纵向裂开,白刃伴随棉花从中射出。艾莉丝抓住朝脸上飞过来的小刀刀柄。看来全部的布偶,里面都有会飞出来的武器。



确认完毕后,她向前走去。她一边警戒,但布偶没有动起来的迹象。



远方开始传来音乐盒的声音。艾莉丝冲向声音来源。



一名少女坐在房间中心。



她身穿红色礼服,抱著音乐盒。



少女抬起头。她抱紧音乐盒,展露天真笑容:



「这个呀,是很重要的东西唷?」



「…………………………!」



舞者在箱中旋转。艾莉丝看著它,屏住呼吸。



少女脸上浮现恍惚笑容,



「这个,不能弄丢。因为会变得搞不清楚。」



少女吐出神秘话语,歪过头。彷佛在等待提问般沉默了。



「为、什么?」



艾莉丝双唇颤抖。少女慢慢关上音乐盒。



她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刻下别的话语。



「寂寞鬼艾莉丝。可怜的艾莉丝。欸,你可以回答我吗?」



「为什么,那个会在你手上?」



少女默默站起来。她将音乐盒放在地上,走到艾莉丝身旁。



艾莉丝一动也不动。少女慢慢抚摸她的脸庞,纤细手指温柔碰触她的耳朵。



「欸,艾莉丝·贝罗。回答我嘛。」



少女脸上仍带著天真笑容,轻声询问:



「你为什么杀了爸爸?」



*  *  *



这个世界,没有怪物的容身之处。他是知道的。



村里的井很深,就算到了冬天水也不会结冻。他每天都第一个从那里汲水。



然后是搬运木柴。搬完后打扫家畜小屋。用冷水洗盘子和衣服,还有铲除积雪。小孩子们对他扔石头。他过度的劳动,却从来没有得到一句感谢。



村里的居民似乎没打算给他超出报酬的东西。



人们都讨厌他、惧怕他。他一碰到小孩,大人们就会发出刺耳尖叫。



注意到这点后,孩子们就开始玩新的游戏。他们跟大人们说自己被亚雷克欺负。然后他就会被殴打。鼻骨被打断也不只一次两次了。



「你对我家的小孩做了什么!连恩情都记不住吗?你这怪物!」



尽管村人这么痛骂他,他的工作量还是不会减少。村人大概把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抗的他,当作温驯的家畜吧。他淡漠地做完村里的劳动工作。



就算只有一件事做不好,隔天开始就会饿肚子。说不定会连家都没了。



只要跟姊姊赛尔玛在一起,他们的态度就会软化。



赛尔玛是被村人认同的。即使知道这点,亚雷克还是故意跟姊姊分开生活。没有家畜也没有田地的他,借了间村子边缘的小屋,接工作过活。



亚雷克和赛尔玛没有双亲。没地方住的他们,长时间在各地流浪。



能在这偏僻的村落得到住所,是因为某个男人对赛尔玛一见钟情。



她快要结婚了。未婚夫——奈德从事教职,是村里唯一到城市上学的人。和他在一起的赛尔玛,不在村里的日子也多了起来。一旦结婚后,夫妇俩应该会到城市去吧。



他能预想之后的情况。村人们台面下的迫害,现在就已经逐渐浮上表面了。



但他一个人很难离开村子。尽管很厌恶他,村人们仍不打算放走这贵重的劳动力。走山路的话,拥有齐全装备和马匹的村人,速度比他快上许多。就算逃进附近的村落,跟那边有交流的人去讲个几句话、把他带回来的可能性也很高。



而且他不打算离开这里。要是赛尔玛知道他逃走,她会追上来吧。也没办法硬跟著他们到城市。奈德打从心底厌恶他。



身边有个怪物,会让夫妻生活产生裂痕吧。



他没办法夺走她得到的温暖居所。



她找到了必爱的丈夫。不能再让她踏上艰辛旅程。



必须趁现在习惯没有姊姊的生活。



村人不认同他。亚雷克不是人类。



赛尔玛表示否定,但他知道这个事实。



亚雷克全身都是缝线。伤口也马上就会痊愈。



用农具贯穿他的手掌、打断他的牙齿,都会恢复。这种生物不可能是人类。村人们起初也是温柔对待亚雷克。但有一次,小孩子拜托他把鸟儿放回巢穴。他们亲眼看到从树上掉下来的他异常的治愈力,态度从此变得截然不同。



他实在太像传说中的怪物。在那之后,村人就不把他当人看了。



现在变成每个人都瞒著赛尔玛,叫他「无名怪物」。



一切都是无可奈何,没办法。



村人的态度很理所当然。他是个怪物。所幸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跟传说一样,他心中一片空虚。不会寂寞、不会憎恶,也不会怨恨。



他每天都在从事劳动工作。跟以前一样,没人会鼓励他。



隔壁的夫妇不会再叫他吃饭了吧。村里的男人也不会将猎物分给他。会跟以前一样对他笑的人,全都不见了。



不过,他是怪物,所以一切都是没办法的事。



他每天汲水。水的冰冷令他皮肤裂开,但马上就痊愈了。



只要连这些劳动都能淡漠地完成,就能活下去吧。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这些日子,不会改变吧。



然后,会持续到永远吧。



一切对他来说,都不会变化。



*  *  *



布偶在艾莉丝脚下爆炸,藏在棉花中的针划破脸颊。



剩下的针全都刺向其他布偶,化为针山的布偶爆裂。



艾莉丝弓起背,翻身跃向后方。飞射出来的枪掠过胸膛,划过虚空。



她闪过利刃,却不反击。



艾莉丝深深凝视面带微笑的少女,大声喊道:



「你是……可是,外表不同……不,倘若那具身驱是假的……你,其实是!」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呢,艾莉丝·贝罗?不过算了。不回答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得很清楚。」



少女噘起嘴。她的脚边不知何时放著大得跟其他只不一样的布偶。巨大的熊,兔子、小猪和鸭子、老鼠围著她。



「你为了活下去,杀了爸爸。然后也舍弃了唯一的家人。」



艾莉丝脚边的布偶连续爆炸。



她将身体压低到极限,彷佛爆炸开来般一跃而起。无数把长剑贯穿前一刻艾莉丝所在的虚空。她垂直落下,于长剑尖端降落。



她站在摇摇晃晃的刀锋上,俯视少女。



「嘴上说著复仇,其实是为了赎罪和辩解而活。」



艾莉丝表情扭曲,对少女投以因混乱而动摇的目光。



少女回望艾莉丝,仿佛在歌唱般继续说道:



「只要扬言要全部杀光,它就能成为藉口,成为你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只要你持续战斗,就能忘记一切。欸,是这样对吧?艾莉丝·贝罗。」



少女以天真声音谴责艾莉丝。艾莉丝紧咬嘴唇,跳下剑尖。



她降落在少女面前,询问她:



「你是诺玛·贝罗吗?」



艾莉丝没有持剑。她对「穴藏恶魔」少女投以哀求目光。少女露出完美的笑容,红色眼底显露出怜悯之色。



然后,少女回答她:



「不,我不是,艾莉丝·贝罗。你的妹妹死了唷。」



*  *  *



冬季天气严寒,他习惯早起。趁日光从一片昏暗的天空照射下来前,亚雷克起床了。



夜晚漫长,白天短暂。冬天是被黑暗支配的季节,等待日出实在会太慢。



他打破水瓶里的冰,洗脸。寒风从缝隙吹进小屋,很冷。暖炉里的火很少点燃。预备用的木柴昨天晚土交给隔壁的夫妇了。



一知道自己不会死,一切就都变得随便起来。



他戴上附耳罩的帽子,将布料围上嘴巴,走到下雪的室外,拿著桶子走向水井。一拉下表面结冻的绳子,装著水的桶子便逐渐上升。



水井发出空虚声音,冬风在里面玩耍。冰冷空气灼烧肺部。手套下的手指冻僵,皮肤在拉扯绳子时磨破皮。但很快就痊愈了。



村人们也很早起,附近却一片静寂。他汲了好几次水,放下装满的水桶。先前往家畜小屋,之后预定运送被交代的水量。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赶上指定时间。迟到的话,拿到的食物就会减少。空腹并不会让他感到痛苦,但饿到超出限度会令动作迟缓,他并不希望这样。一加快脚步,水就会溢出来,他放下水桶。



他一抬头,双眼就被鲜艳红色灼伤。



整片白色的光景中,红色彷佛花瓣被洒下般散落。



村子入口有人。犹豫过后,他决定待会再送水。



一名男人压著腹部,坐在地上。亚雷克走近他。白色长发披在穿著黑大衣的背上。每一次他吐出紊乱气息,空气就会染上白色。



大概是注意到亚雷克了吧,男人睁开眼。



那双眼睛是澄澈的紫色。人类不可能拥有近似于紫水晶的瞳色。



「——————没事吧?」



「哈哈,看起来像没事吗?是的话实在令人高兴。」



男人用沙哑笑声回答亚雷克的问题。在思考他是什么人之前,亚雷克跪了下来。



为了确认男人的伤口,他抓住他按住腹部的手。



「嗯?什么事?你想杀我吗?噢,什么,是要为我治疗吗?你真亲切啊。」



「你最好不要说话。很重的伤。」



男人的身躯连同衣服被砍伤。能窥见应该是被剑砍的锐利伤口。



怎么看都是贵族穿的豪华装束染满鲜血。亚雷克准备为他止血的手停了下来。伤口开始愈合了。



即使回复得比亚雷克慢,这速度仍异于常人。男人呼吸紊乱,笑了。



「你不惊讶吗?那真是太棒了。我运气真好啊。好到可怕的程度。」



「…………你是什么人?」



亚雷克提问。男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紫色瞳仁一亮,他愉快地说道:



「————————我啊,是怪物喔。」



*  *  *



「死了……你说她死了吗?那孩子——诺玛·贝罗她死了吗!」



身穿红色礼服的少女,用刻薄笑容回应艾莉丝的吶喊。



少女捡起音乐盒,打开盖子。可爱的钢琴曲流泻而出。舞者娃娃的身影映在贴著镜子的盖子内侧,层层叠叠。



「对呀。你留下来的孩子。分离时,把这个交给她的孩子。父母说『不能带两个人去旅行』,所以被藏起来的孩子。那孩子死了、被杀了。留下这个,消失了。」



少女高高举起音乐盒。艾莉丝用力摇头。



「骗人!不可能,唯独这件事不可能发生!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应该只有失去家族的那孩子,不会跟『十二月的喧嚣』扯上关系,幸福地活著——」



「是真的唷,艾莉丝·贝罗。那孩子也被『穴藏恶魔』找到了。你们没能守护那孩子……你记得『十二月的喧嚣』吧。我也有参加唷。」



兔子和熊高兴地互相拥抱。少女毫不留情踩下它们的背。



「你的母亲与人类坠入爱河,怀著孩子,逃出『最初的领地』。他们带著一对姊妹,一直在旅行……不过身体虚弱的妹妹,途中被寄放在人类家庭了。」



少女左脚践踏熊,右脚践踏兔子。



她踩在布偶背上,如唱歌般继续说道:



「怀上人类之子是最大的禁忌呢。在那之后,你们被抓住、被处罚。那就是『十二月的喧嚣』。所有『穴藏恶魔』都被叫来,杀鸡儆猴用的宴会。」



少女从布偶背上跳下来,走到艾莉丝身旁,将脸凑近。



她舔了下艾莉丝的鼻子,歪过头:



「然后,你杀了父亲。因为你听说只要杀了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得救。」



「不是…………不是!我、我——」



「没错吧?艾莉丝·贝罗。你被暂时剥夺记忆,以『穴藏恶魔』的身分快乐地活下来……不过,应该被你想起来了吧?」



少女远离艾莉丝。她扬起红色礼服,扔出音乐盒。



音乐盒掉在地上,发出坚硬声响。镜子被摔破,锐利碎片散落一地。



少女在变调的乐音中转身。冰冷红色瞳眸映照出艾莉丝的身影。



「你想起来了。杀了父亲的事也是,被留下来的妹妹也是。即便如此,你还是拋弃了一切。说是要复仇,不去正视自己。寂寞鬼艾莉丝·贝罗,自私自利的艾莉丝·贝罗。还有,可怜的艾莉丝·贝罗。」



她踩向音乐盒中的人偶。陶器女孩身体被踩得粉碎。



她将剩下的头踩破后,轻声说道:



「那孩子被『穴藏恶魔』找到,然后,被我杀掉了。」



艾莉丝瞪大眼睛。表情从她脸上消失。



她慢慢开口,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口中溢出:



「——是你、杀的?杀了诺玛,贝罗?」



「对呀,艾莉丝·贝罗。是我杀的,杀了诺玛·贝罗。」



下一瞬间,少女腹部裂开。艾莉丝的剑贯穿少女的身体,横向斩去。



大量棉花和大剑从少女体内射出。艾莉丝将剑往上踢,抓住旋转的剑柄,紧接著把少女的身体砍成两半。少女化为棉花与布的残骸。



从某处传来笑声。伴随疯狂的大笑,她如是说道:



『来,过来吧。艾莉丝·贝罗。试著找到我呀。』



*  *  *



照顾男人时,很愉快。



他没有「愉快」这种感情。不过跟男人在一起时,身体动作起来比平常还轻松。



这个状态,恐怕接近人们所说的「愉快」。有说话对象似乎是个还不坏的事。男人整天都在睡。不可思议的是,那怠惰生活的模样还挺适合他的。



男人表示很无聊,要求亚雷克跟他说话。亚雷克的世界十分狭隘。他能说的只有旅途的艰辛、在村里的劳动和受伤的记忆。但男人喜孜孜地听著。



就算亚雷克说自己是怪物,别说害怕了,他完全没显露出半分动摇。



「原来如此。哎,人类就是这种东西。弱小生物会对与自己相异的存在产生拒绝反应。恐怕是防卫本能吧。这是人类的特徵。别在意比较好。」



男人主张自己也是怪物,但亚雷克不相信。



他没想过除了自己,还会有其他怪物。然而男人双眼色彩异常。倘若他说的是真的,要是被人类知道他的存在,男人会有遭受迫害的危险。



所幸村人不会造访小屋。谁都不知道男人的存在。



「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



「嗯?这问题还真突然啊。我一直都觉得你唐突得令人惊讶。」



亚雷克擦地时一询问出口,男人就蹙起眉头。但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说道:



「说来挺难为情的,是父女吵架喔。我以前做的恶作剧,被心爱的女儿想起来了。还以为可爱的女儿久违地要来看我,结果肚子就被砍了。我那时在拜访别人的领地,很难采取对策。父亲竟然会败给女儿,我还真大意啊。」



「好盛大的父女吵架。正常来说,不会伤得这么重。」



「真是。你说你有姊姊对吧?你们家族感情好像很好,实在不错。」



男人羡慕地点头。亚雷克说话时,擦著地的手也没停下来。



他之所以会开始打扫,是因为男人表示这里脏得厉害。虽然可以无视,不过久久整理一次小屋也不错。亚雷克擦掉角落的灰尘,回应男人:



「我很快就要跟姊姊分离。恐怕会没办法再见面吧o」



「哎呀,为什么呢?你在来到这个村庄前,一直都是跟令姊一起旅行的不是?健康时也是,生病时也是。事到如今却说你们要分离,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男人挑眉询问。亚雷克擦著椅子,平淡地继续说道:



「姊姊马上要结婚了。」



「噢,原来如此。你觉得难过吗?」



「不。姊姊需要幸福。」



他一这样回答,男人就举起双手,像在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离巢时期呀。不过,所谓的幸福,应该是所有人都能给予之物。让你失去唯一的理解者,恐怕对令姊来说,也并非本意吧。」



男人表情深奥地双手环胸。亚雷克反覆咀嚼这番话,歪过头。



男人说,幸福应该是所有人都能给予之物。但亚雷克不在这个范围内。



「我是『无名怪物』。不期待拥有一般人的幸福。」



每个人都这样叫他。怪物的容身之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呣。」



男人抚摸下颚,陷入沉重的沉默。接著,他开始玩弄白发前端。



过了一会儿,他不满地说道:



「看来你没注意到呢。你像在说我也没有得到幸福的权利喔。因为很巧的是,我也是怪物。」



「我无法相信。」



「疑心病真重啊!最近的年轻人真是的。」



他仰天长叹。不过,他自己要被称作「中年」还太年轻。亚雷克默默走近他身边,卷起袖子,让他看自己的手腕。凄惨缝线显露。



他微微睁大眼睛,然后愉快地笑了。



「原来如此,如传说所述,全身都有那个缝线?」



「嗯,跟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受到轻伤立刻就会痊愈。要看看吗?」



「不不不,不用了。还是有痛觉吧?既然如此,就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所幸我对人类以外的对象都很宽容。」



男人以开玩笑般的口气说道,笑了。紫色瞳仁映照出亚雷克的身影。



他像在观察亚雷克一样看著他,忽然切换话题:



「话说回来,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哎,我不太想跟人自报姓名也是原因所在……不过你一开始就跟我说你是怪物了呢,我疑心病真重。」



「…………你是最近的年轻人吗?」



「只有内心是。说到怪物,就是想常保年轻的东西唷。好了,我重新自我介绍。」



他从床上下来。厚皮靴靴底发出沉重脚步声。



男人将手置于胸前,如同贵族般行了个优雅的礼。



「我是尤金·冯·阿里斯特克莱西。看来你真的不是人类呢。」



*  *  *



只要看清爆炸的瞬间,攻击本身其实很单调。



地上的布偶一爆炸,艾莉丝就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闪过利刃。然而,变化加入其中。巨大布偶开始行动。老鼠抓住脚边的布偶投掷出去。艾莉丝击落飞来的布偶,倾斜上半身,闪躲从中射出的利器。她身体依旧倾斜,淡漠地开口:



「从布偶里射出利器……这个现象不是『赏赐品』,而是你『领地』的特色呢。不过那五只会动的巨大布偶,看起来又是不同的东西。」



『没错,正确答案唷。艾莉丝·贝罗。你直觉不错。跟怪物先生截然不同。』



少女开心地笑了。艾莉丝用枪胡乱射向空中,却没有击中少女的感觉。



依然哪里都看不见她的身影。



「隐藏身影的『赏赐品』很麻烦。要杀你似乎得花点时间呢。」



『来找我嘛,来找找看呀。找到给我看呀,艾莉丝·贝罗!』



少女大笑出来。下一瞬间,巨大兔子奔驰向前。



兔子抓起地上的布偶,将其撕成两半,抓住从中射出的剑一跃而起。



艾莉丝射穿它的头,兔子额头上开的洞却瞬间痊愈。



「————————!」



熊和鸭子、小猪、老鼠也一样拿著剑,冲向艾莉丝。刀刃同时从五个方向逼近。



艾莉丝抬起脚,脚尖陷入老鼠侧腹,她划了个圈将五只布偶一起踢飞。这样它们的目标就偏移了。兔子们斩裂艾莉丝身周的布偶。



大量布偶的腹部中射出数十把刀。艾莉丝几乎全部闪开,剩下的刀子则是被她击落。然而,绕到她背后的兔子又破坏了新的布偶。



无数把枪贯穿外套。艾莉丝被钉在原地。



『哈哈!怎么了?怎么了?艾莉丝·贝罗。真难看,真难看,艾莉丝·贝罗。要是你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动作,不复仇还比较好呢!』



少女高兴地嘲笑她。兔子和熊拿著剑,从左右逼近。她将手臂抽离外套袖子,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兔子和熊的头,扔向小猪和鸭子。



长剑刺穿老鼠腹部,将它钉在地上。少女持续笑著。



『说要杀尽一切,结果只是在逃避嘛!只是在一直迁怒嘛!像这样自我陶醉,说要复仇,因为生气所以要杀、要破坏,然后呢,然后呢,什么意义都没有嘛!。



艾莉丝紧咬下唇。老鼠撕裂自己的腹部,挣脱束缚。艾莉丝闪过脚边的爆炸,扭断小猪脖子。小猪的头立刻长回来。掉下来的头部咬住艾莉丝大腿。她的动作停止了一瞬间,脚边的布偶裂开。



数十把枪伸长,准备贯穿她。



『你想做什么?你说你打算做什么?欸,告诉我嘛,愚蠢又可怜的艾莉丝·贝罗。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吵死了!少在那边叫!」



艾莉丝手中长剑一闪,砍落紧逼而来的枪。被斩断的枪尖掉落在地。



她凭空拿出手枪,对熊开枪。熊的头部爆阔。下一瞬间,在它面前地板上的布偶爆炸。艾莉丝用剑弹开飞射过来的刀子,大声喊道:



「少嘲弄我的复仇!你这家伙懂什么!」



她看都不看那边一眼,就架开老鼠从旁砍来的剑。她将老鼠前倾的身体砍成两半。同时,熊复活了。艾莉丝用苍眸看著它,继续说道:



「你看过心爱的母亲在自己面前被一堆另人侵犯吗?听过在场的父亲的恸哭吗?你待在双手双脚被剑砍下、逐渐腐烂的母亲身边过吗?」



鸭子用嘴巴撕裂脚边的布偶。五把剑飞向艾莉丝。



艾莉丝连续开枪,子弹准确射中剑尖。



「你想过每天都因痛苦疯狂、对痛骂自己的人无计可施的感觉吗?父亲每晚都因拷问失去一部分身体,即便如此,还是跟你说『没事』的声音,你听过吗?」



她抓住被弹开的剑柄,砍下兔子们的头。



五颗头部彷佛被迁怒,飞向空中。



「那男人、那男人对我说,射杀父亲,就能接受我成为伙伴时,父亲让我握住手枪。他叫我扣下扳机!你看过那张笑脸吗!你听过到最后都还一直担心我的那个人的声音吗!你看过那个人流下的眼泪、感觉过那个人的温柔、听过那男人的掌声和喝采吗!」



站起来的小猪逼近艾莉丝。艾莉丝捏碎它的头。



小猪的头虽然再生了,艾莉丝却连看都不看它一眼。她洒下手中的棉花,大声咆哮:



「什么是『我对人类和背叛者以外的对象都很宽容』啊,开什么玩笑。之后,我被夺去记忆。被那男人的,赏赐品。啊!长久以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做为一名『穴藏恶魔』活了下来。不是身为艾莉丝·贝罗,而是艾莲·冯·阿里斯特克莱西!」



地上的布偶停止爆炸了,但她没注意到。



产生细微变化的「领地」中,响起充满怨恨及憎恶的咆哮。



「尤金·冯·阿里斯特克莱西。身为他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别开玩笑了!」



她左手拿枪,右手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