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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海不信幽灵(1 / 2)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呐呐,有个传闻,你听说了么?



那是老师的故事,你听说了么?



神社前面那条路,是禁止进入的。



瞧,就是那条路,因为幽灵出没。



不对哦,是因为四班的美奈子晕过吧。



当今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封上学的路吧?



现在要绕路,真是让人够呛,热死啦。



那个秃子,真的相信存在幽灵这种东西么?



要说森山老师,不是相信存不存在的问题。



对啊对啊,据说老师向一部分敏感的学生散布传闻,造成了恶劣影响。



好多家长大加指责,这些家长里头,有的还指责学校处置无方,是么?



讨厌死了,腔调超像啊。要不要试试?反正那种东西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们闯过那条路之后,回的了家么?



诶?听说有老师们在附近巡逻的啊。



什么?这件事,闹得有这么大么?



这个嘛,你想,毕竟前些时发生过神隐事件啊。



啊对对,还有这档事啊。那事最后是什么情况?



真的有一个人消失了么?



诶,啊,七海,是七海。



七海七海,这件事,你怎么看?



七海只对有意思的东西感兴趣!



* * *



我穿过感应门,蝉鸣和令人不适的湿气被阻隔在了身后。冷风拂面,店内的扬声器所播放的欢快音乐传入耳朵。七海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在我前面伸手去抓特价番茄。她一边慎重地筛选着塑封包装之下的质地,一边小声说道



「蔬菜的特卖日,必须得有效利用呢」



「花丸市场的蔬菜很新鲜,很不错呢」



我拿起水分饱满的卷心菜,频频点头。在我遇到茧墨,开始居生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生活勉强还算安定。现在连超市的特卖日都掌握了。看来,虽然人的肚子里怀着一只鬼,但还是可以像样地生活下去。我一边沉浸在感慨中,一边扫视四周。时值休息日的超市里,顾客人满为患。虽然是一家只有当地居民来光顾的小店,客源还是很有保证。



七海熟练穿过了试吃点前面的人群,一只手拿起一块香蕉,翟凯最。



「话又说回来,小田桐先生,专程劳烦你来陪七海,真是不好意思。七海一个人搬不了太重的东西,真是把那个大忙了」



「哪里,这不用在意的。反倒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谢,真是不好意思」



前些天,我房间里的窗户被台风刮碎了。我本来抱着财政方面难逃一劫的觉悟,然而房东的孙女七海却答应无偿为我修理。在那之后,在修缮完成前的暂居房间里还发生了很多事,而现在,我为了报答她为我修窗户的恩情,正在陪她买东西。虽然会占用休息日,但这事十分轻巧。体力劳动要是能够充当修理费的话,我可求之不得。我那抠门上司的脸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就算向她要求改善待遇,她也会这样说吧。



『没有面包,何不吃巧克力呢,小田桐君』



光吃巧克力就能生存么。你真的是人类么。



「那个,小田桐先生,能不能帮七海拿一下那边的马铃薯?」



「啊,没问题,就是这个吧……不好意思,刚才发了会儿呆」



我从背后的货架上拿起马铃薯。七海仔细盯着价格标签。丰盈的两根马尾辫摇摆起来。她把马铃薯放进篮子里,抬起脸。那双大大的眼睛向我砍过来。



「小田桐先生,你对怪谈感兴趣么?」



「怪谈么?」



这话出乎意料。七海老实地点点头。



「————————————————————————对,怪谈」



今天也为大家提供新鲜蔬菜,全力满足大家的日常所需,花丸市场。



不祥的词汇,与畅快的宣传语重叠在一起。七海忽然转过身去。我也跟在了她的身后。她朝着鲜鱼卖场去了。从货柜中冒出的冷气扑向我们,令我们身体发寒。



她拿起鲜鱿鱼片。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现在学校里,正在流行怪谈。毕竟到了小天呢。七海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因为怪谈的影像,上学的路被封住了,这实在让七海有些吃惊」



「上学的路,被封住了?因为怪谈?」



当今还有这种荒谬的事情么。七海对吃惊的我点点头,表示真有其事。她把贴了半价贴纸的鲜墨鱼片,还有眼睛透亮的竹荚鱼收进篮子里。



「是的……因为某个怪谈的关系,上学的路禁止通行了」



为什么七海和同学们,非得因为死去的人受这种苦不可。



七海淡然地说道,再次推起了购物车。我也拿到了我自己用的竹荚鱼,跟了上去。她在肉类卖场停下脚步,等我追上之后,继续讲起来



「上学的路被封住的原因,是神社里出现了幽灵」



「幽灵?因为幽灵的缘故,上学的路被封住了?」



「是的。可是七海觉得,老师们害怕的并不是幽灵,而是妈妈们的反应。幽灵什么事都不会做,可是活着的人却害怕幽灵」



——————据说有人看到幽灵了。然后,似乎晕了过去。



七海说,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而单论这个传闻,很早以前便已经存在了。但是,这个传闻本身,只不过是随处都会出现的,非常常见的谣传。



「只是,这个传闻从去年入夏开始,好像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那个幽灵,看得到的人就能看到,可是看不到人绝对看不到。



有小孩子去玩试胆,因为有人看到有人没看到,分成了两派。



「如果那个其实『不存在』,那么所有人都应该『看得到』」



——————因为,真相是它『不存在』。



七海用严肃的口吻说道。对此,我点点头。



「如果传闻中的幽灵是在大家『这条路上有幽灵』这个共同认识之下产生的错觉,确实太奇怪了。如果只是大家都把其实『不存在』的东西认定成『存在』的话,那应该不存在任何目击幽灵的『条件』。然而,在那些人却明确地分成了『看得见的孩子』和『看不见的孩子』……如果幽灵不是错觉,就不会出现看不见的孩子……是这么回事么?」



「没错。小田桐先生不会把七海当小孩子,所以七海喜欢小田桐先生哦」



所以,七海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觉得这个传闻有哪里不对劲,一直警惕着。



「于是今年入夏之后便闹出了这次骚动。这么热的时候这个样子,真讨厌」



七海感叹似的说着,摇了摇头。她吧猪肉片放进篮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听说,那是个胆小的孩子,总是避开那条路回家。可是从今天开始,要去上补习班了,就打算走近路回家…………结果就遇到了幽灵」



「也就是说,那孩子『看到了』么?」



「是啊,真是不幸」



七海再次摇了摇头。她举止很成熟地耸耸肩,说道



「那孩子害怕极了。所以监护人提出抗议,说那条有传闻的路本来就不应该让儿童走」



「话虽如此,可那孩子遇到幽灵的地方,不是在从培训班回家的路上么?遭遇到幽灵的原因,跟学校也好,跟上学的路也好,应该都没关系吧」



「我觉得,总之就是想胡乱撒气罢了」



七海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这句话,我很认同。那位家长,只是想把自己孩子害怕的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而不去反思自己强行让孩子参加培训班的过错。



还说,校方如果事先有所准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真是的,这世道也算完蛋了」



「七海认为,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最健全的想法。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果能推到别人身上,淡然轻松。人会在无意识中摸索回避自身责任的方法哦……至于这么做正确与否,七海就不做评论了」



七海烦恼到最后,补充了一盒牛肉。她又推起了购物车,走了起来。我也选了几件商品,然后追上可她。我不禁反刍刚才说过的话。



用成熟的口吻缀饰的言语,不禁让我联想到了某人。



「这种思维方式,跟小茧很像呢」



「小茧?那是谁?」



「啊、啊啊,不好意思。她是茧墨阿座化。之前跟你说过一次,是我的上司」



感觉七海的口吻跟她有几分相似。两个人都会用透彻的眼神去面对别人。听到我说的话,七海的脸露骨地扭曲起来。可是,她立刻又露出满面笑容。



「七海比喜欢被别人说像谁像谁的」



—————————请注意一点哦?



七海灿烂地微笑起来。不知为何,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连忙向她道歉,她依旧挂着笑容,对我点点头。她那平静的样子,丝毫感觉不到刚才那股气魄。



是我多心了么?



我们两个竖着站在一起,推着购物车。到了零食货架之后,七海拿了常备的煎饼。然后,七海再度推起手推车,朝糕点卖场走去。这时,我朝她小小的背影说道



「可是,如果只是『看到了』,感觉没必要那么害怕……果真所有小学生都害怕幽灵么?」



我和茧墨一起,体验过了几次怪异。从中,我学得了一些知识。没什么东西,是光看就觉得可怕的。之所以恐惧,是因为造成损害,创造出了复仇者。



死者也好,生者也好,没有什么比人的青年更可怕的了。



「七海对幽灵不感兴趣,所以不知道其他孩子是怎么想的……只不过,这个怪谈,其实还有后续」



「还有后续么?」



「对,还有后续」



七海拿了餐用面包。可是,她忽然把手放开了。她抓起一个巨大的菠萝包,转过身来。她把菠萝包当成面具一样一边遮着脸,一边悄声说道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据说,会被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哦?



七海呵呵一笑。她把菠萝包从脸上拿开,不知为何,放进了我的篮子里。她一边流畅地在货架之间移动,一边纷纷将必需品,乃至重东西补充进来。



盐、胡椒、白糖、面粉、油。篮子渐渐被商品堆满。神隐,幽灵。为什么传闻会有这样的后续呢。我不禁想要发问,而就在这一刻。



七海再次转过头来。她笑眯眯的,那微笑真的是美轮美奂。



「现在,似乎有一个孩子神隐了哦?」



七海立刻走了起来。我一边跟上去,一边思考。恐怕,暂时封闭,乃至变更上学道路的理由,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吧。已有孩子实际在神社周围失踪的先例,所以校方迫于这件事的压力屈服了。



——————————————————神隐。



「被神明藏起来…………这种事,可能存在么」



我知道,人会诅咒人。但我并不知道,神对人降下灾难的事例。



作祟的神也好,不作祟的神也好,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



七海灵巧地扭过脖子,然后淡然地回答了我。



———————————天知道。



「七海只对有意思的东西感兴趣!」



* * *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刚一走出感应门,蝉鸣便灌入耳朵。



头上的天空,高远而蔚蓝。就像贴了层彩色玻璃一般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白云。强烈的光线,如针扎般刺痛着眼睛。天空太亮了,让我不敢向上看。



真是个充满暴力情结的夏天。



我两只手上提着超市塑料袋。七海买的东西很重。她好像过意不去似的,垂着头。



「对不起,小田桐先生……果然七海还是拿个菠萝包吧?」



「没关系,提点东西而已,我没事的。请不要在意」



我把一个袋子放进自行车的前篓,剩下两个袋子挂在龙头两边。自行车这样骑起来,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平衡。七海把供佛龛用的花放进自己的车前篓,跨上了自行车。我们同时蹬起脚踏板。七海迎着风先行一步,最后大声叫喊。



「呐,小田桐先生!」



要不要来做个游戏?



信号灯变红了,我们挂住刹车,自行车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从附近的便利店,出来了一群小学生。在他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中,七海向我转过头来。



「…………做游戏么?」



「七海接下来会想象一个东西。小田桐先生请对七海提十五个问题。七海来回答『是』或『不是』。七海想的东西要是被猜中了,就是小田桐先生赢了。没猜中就输了」



车辆一边吐出温热的尾气,一边从我眼前的马路上驶过。太阳光炙烤着我的后颈。大量的汗水从全身上下冒出来。塑料袋里塞的冰发出声音,碎开。



她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呢?我搞不懂。而且,我感觉这个游戏规则对回答的一方不利。对象范围太大了,而提问的机会却太少了。



「七海,对象会不会太多了?我觉得,如果不在最开始确定某种范围的话,是很难在几次提问内猜中的」



「或许是很难,但没关系的。除了『是』和『不是』之外,我还会附送提示的。而且,七海是小孩子,还是稍微让着点七海吧」



信号灯,变绿了。身旁的老妪迈出蹒跚的脚步。七海飒爽出发。我也连忙蹬上了脚踏板。与此同时,七海大声叫喊。



「……好了,请提第一问!」



看来,游戏被强行开始了。



我没想到,七海会提出要玩游戏。她应该不喜欢玩游戏,不像一般小孩。我感到困惑,开动脑子。然后,勉强把问题挤了出来。



「那是,吃的东西么?」



「『不是』,不过要吃的话,应该能吃」



那么,食物这条线就排除了。可是,想吃的话能吃,究竟是什么?



我们拐过拐角。自行车顿时差点倾斜,又恢复平衡。我又喊出下一个问题。



「那是生物么?」



「『不』生物的话……算不上呢」



七海,不知为何用含笑的声音说道。不是生物也不是食物。那么。



「那是,物件么?」



「『是』」



这一次没有提示。也就是说,我得靠自己来缩小范围。我拼命地不断思考。我自己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合适,我真的非常缺乏想象力。



「呃,那是文具么?」



「『不是』……大多比文具要大得多」



大多比文具要大?



我们又拐过一个拐角。我一边留意控制龙头,一边想出新的问题。七海将滑下去的衣服吊带拉回原位。小小的肩膀呈现出健康的晒黑颜色。



「那是,值得观赏的东西么?」



「………………………………」



不知为何,七海的回答是沉默。她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呢,小田桐先生。有的人『是』」



『有的人』。也就是说,并不是画或者花那一类,所有人都能欣赏的东西。相信应该不是「『画』的价值会因人的价值观而不同」这种别扭的答案。很可能是一部分特殊收藏家喜欢收集的东西吧。



但是,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那是,拿来使用的一类东西么?」



「…………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是』」



这提示说不定给过头了。



补充完后,七海吐出小小的舌头。但是,我更加困惑了。我完全猜不出她说的话是指什么。我越是提问,答案就越不确定。



「那是,坚硬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有时候?



我们开始上坡,七海开始用力蹬踏板。但是,没有完全爬上坡便开始减速。



我们骑向沿堤道路,推着自行车。汗水顺着下巴流下来。超市塑料袋沙沙作响,摇摆起来。我拼命推着沉重的自行车,不断思考。



——有时候,什么意思?



「那是,柔软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七海以完全相同的笑容回答我。我摇了摇头,实在忍不住抱怨起来。



「等一下,七海。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不,那是有时硬有时软的东西。那个会因时间变化」



「因时间,变化?」



在我反问的时候,我们离开了沿堤道路。几辆车从我们身旁驶过。河面吹拂温热的风。水和泥土发出腥臭的味道。疏于维护的马路两侧,夏草丛生。



「已经没有问题问了么~?小田桐先生~?」



七海大声问我。我向挺着背的她问道



「那是,冰冷的东西么?」



七海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七海神采奕奕地,对我回答



「『是』,最开始,非常冰」



* * *



后来我还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可最后还是答不上来。



我一边把东西搬进七海的房间里,一边乖乖投降了。



「我认输。『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完全猜不到」



「——————————————————……也是呢」



七海温柔地微笑。我等待着,可她没打算揭晓正确答案。



「那个,七海,答案是什么」



「呵呵,保密。闲下来时候想想吧。偶尔动动脑子也不错哦。总之,是小田桐先生输了,所以要听七海的要求」



不知不觉间,似乎产生了输家要服从赢家的义务。



都不告诉答案,还这么专横。不过,七海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我放弃抵抗,答应她。七海把双手交扣在背后,然后开开心心地这么说道



「有个地方想让小田桐先生带我去!」



我顺利的把东西搬进了七海的房间和我自己的房间。我把食材装进冰箱之后,最首要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在榻榻米上摊成大字,躺了下去。七海跟我说,她准备好的时候会来叫我。真是好久没有白天躺在这个充满尘埃味道的房间里了。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今天,某国的糕点师要来日本,所以茧墨今天外出。



茧墨说,巧克力正因为是巧克力所以美妙,没有昂贵和低廉之分。有时,她似乎会有些奇怪的欲求。按行程我要给她送行李,不过没必要随性,茧墨一个人出发了。就这样,我现在正一点一滴地消磨着这突然来临的自由时光。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所以没关系。



我闭上眼睛,吸了口气,闻到晒热了的榻榻米的味道。光是这样,我便感到深深地满足。



只要能呆在没有巧克力气味的房间里,就足够了。



———————————————————叮咚!



可是,慵懒的时间并不长久。门铃响了起来。我打开玄关门。



站在那里的,果然是七海。



「久等了,小田桐先生!」



她摇身一变,穿上了一件大朵向日葵图案的黄色浴衣。



她的腰上系着鲜红的束带。束带似乎是用柔软的材质制造的,打着一个蝴蝶结。她十指交扣,恶作剧似的微微歪着脑袋。



「七海,这大半是……………………?」



我大致能与想到,但姑且还是问了出来



她用力点头,高声宣告



「今天,去逛祭典吧!」



* * *



祭典中热闹的奏乐声不绝于耳。



蕴藏独特热量的喧嚣席卷全身。



日暮迟迟的天空,颜色好似熟透的果实,绽放着光辉。斜阳之下的祭典会场,也染上了夕暮的颜色。通向神社的道路,转变成一处截然不同的奇妙空间。还没点亮的灯笼摇摆起来。小摊上正在出售刨冰、烧烤等经典商品。几个小孩子争先恐后地冲向钓水气球的摊位。粉色和红色的水气球,应着水声被钓上来。在旁边,如宝石一般的金鱼正在水中泅泳。在套圈摊位前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奖品,然而位置排列十分复杂。



蝉鸣灌进耳朵。远处传来太鼓的声音。身着浴衣的孩子们欢闹着从旁边穿过。人们说话的声音充满我的耳朵。不知从哪儿,响起了笛子的声音。



夏日祭的傍晚,非常璀璨,非常热闹。



「小田桐先生,想不想吃些什么东西?」



七海欢快地向我问道。周围飘来酱汁的喷香味道,还有蜂蜜蛋糕的甘甜香味。但是,我摇了摇头。说来,我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不,我不是很想吃这类东西,七海呢?」



「呵呵,问得好。七海倒有几个想吃哦?」



祭典。这不是让人心潮澎湃么?



七海天真无邪地笑起来,跑了出去。她在冰糖苹果的摊位前面停下来。在浓重的红色之中,封着一颗小小的苹果。在夏日的光线下,像宝石一般绽放着光芒。七海的眼神就好像在催促什么,向我看过来。看到她可爱的微笑,我察觉到了。



看来,输了游戏的我,要请客了。



* * *



在那之后,我追着她欢快的背影,逛着祭典。



虽然钱包压力很大,但七海每个愿望都很小。



最重要的是,每次满足她,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七海平时都在帮家里的忙。她代替房东老奶奶,家务事和公寓管理都是一手包办,很少看到她跟朋友一起出去玩。操劳的她要是能够尽情地快乐一番,就足够了吧。我豁达地承认了这一点。



我感觉,我就像变成了在假日里关照家人的父亲。



现在,在我的眼前,七海正在往刨冰上淋上果汁。



红色的果汁淋到了细碎的冰片上。七海精巧地把握住最合适的量,放下随意添加的果汁。她舀起一匙甜甜的冰冰的碎片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我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拿着烤鱿鱼,在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守护着她。



虽然我连额头上的汗都没办法擦,可看七海开心的样子,也就满足了。



「小田桐先生,凉凉的很好吃哦」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



宽阔的人行道上,摆满了摊位。七海一边挨个地逛着,一边向前走。但是,她就像突然发觉了什么一般,停下了脚步,转向了一旁。



黄色的浴衣忽然消失在人潮之中。我连忙四下张望。



「小田桐先生!这边哦!」



我听到她的喊声,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只白净的手。七海拼命地踮着脚,向我呼喊。我分开人潮,追了上去。她正站在脚上的一个摊位前面



她从店主手中接过了什么,向我转过头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



白兔子的面具反射着钝重的光芒。在眼睛的部位,开着两个空虚的孔洞。



「七海,这个是?」



我理所当然地替她付了钱,但还是问了出来。不过,七海没有回答。七海已经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我刚追上她小小的背影,她便迅速朝我转过了过来。



「很奇怪吧?那家卖面具的,每年都会来哦。卖的面具是以各种角色为主,不过里面还会摆上有些奇怪的东西,很有意思呢」



不知何时,她把兔子面具戴在了脸上。



直直的长耳朵,虽然改变了形象,但特征把握得很好。黑亮的眼睛从两个洞里露出来。兔子的脸上挂着两颗人的眼睛,我感觉这样子有些不祥。



我注视着这个面具,一阵恶寒爬过背脊。肚子开始钝痛,我不禁攥紧拳头。



我受不了动物面具。它会不由分说地让我联想到那个男人。



野兽的面具,绝不是人类应该凭着喜好就戴在脸上的东西。



「那个,七海,这个能不能……………………」



摘下来呢?——正当我准备这么说下去的时候



红色的带子轻柔地摇摆起来。鲜艳的颜色远去了。七海朝前走了出去。蹦蹦跳跳的脚步,再次被人潮所吞没。黄色的浴衣,消失在了视野中。喧闹之声灌入耳朵。



「…………………………七、海?」



她的身影,消失得太过自然。



这简直,就像是神隐了一样。



行道树在温热的风中摇摆。七海只是被人潮吞没了而已。本应只是如此,然而,一股不祥的预感却涌了上来。我连忙先前走去。奏乐声越来越强。奏响的太鼓让我的肚子一震一震。我如同泅泳般分开人潮。受伤的棉花糖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我的视线是年幼的孩子身上纷纷掠过。桃色,水色,浅绿色,淡淡的颜色映入眼中。但是,哪里都找不到七海的身影。我继续向前走,这个时候,我忽然察觉到了。



数量增加的灯笼在我头上摇摆。那些灯笼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下一刻,可能是因为天色暗了下来,一排排灯笼齐刷刷地点亮了。橙色的温和光芒和黑色的影子,散在地上。我四下张望,发现灯笼的数量虽然在增加,然而摊点的行列却断掉了。



摊点最尾端有一条路,路朝着一座古老的鸟居延伸。



在铺着鹅卵石的院地中,我看到了一座古老的神社。



在神社的一角,正在为祭典奏乐。统一穿着号衣的一队男性,正吹着笛子,敲着太鼓。我一边听着强烈的声音,一边茫然地环视周围。这里没有什么人影。即便如此,手上提着金鱼袋的少女,正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太鼓。



光看参加祭典的小孩子总数,就能看出幽灵的事情并没有受到重视。校方也并不是真的接受了有幽灵的说法,只是在应付监护人的不满吧。这些事情感觉愚蠢透顶。恐怕投诉的家长,自己都不相信有什么幽灵。



在这个游离于祭典气氛的地方,谁也感觉不到死者的存在。



活着的人,不会长久地去介意已经死去的人。话又说回来。



「…………………七海?」



七海她,上哪儿去了呢?



我再次迈开脚步。此时,白色进入我的眼睛。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向上看着我。



「——————————」



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一个带着白犬面具的孩子,一边笑一边从我身旁冲过去。我的背后响起了灿烂的笑声。我回过头去,只见两个戴着猫面具的小孩。我只觉不寒而栗。



一股仿佛被野兽包围的错觉向我袭来。可是,其中的一个孩子揭开了面具。面具下面,是一张十分健康的,晒黑了的,普通少年的脸。他嘴巴里塞满了棉花糖。



即便戴着野兽面具,里面还是人类。



对,跟狐狸不同,他们不过是孩子。



我挥开眩晕的感觉。让蠢蠢欲动的肚子平静下来,强行驱策绷紧的腿向前走。



我的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其害的身影。我的目光追寻小小的背影,扫过人潮。



————在那里,突然。



我看到一张,狐狸面具。



————————哗铃



铃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与此同时,祭典的喧嚣开始远去。感觉,就像潜入到水中一样。在水压的作用下,整个被鼓膜颤动的错觉所囚困。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人群从我身旁穿过,他们的动作异常迟缓。就好像,发条快要走完的人偶一样。我感到周围的景色正不可思议地褪去颜色,感觉好远,好远。



有问题。肯定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眼中的景色,应该和之前并无差别。然而,却明确地发生了某种变化。



仿佛,我从现实中脱离了短短一步,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向我袭来。



就像是,我从生者的界线中,被咬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腹中的孩子大声笑了起来。背脊上寒毛根根到处。寒气在我体内到处乱窜。厌恶感令我不禁想要惨叫。我当即痛殴我腹中的存在。我咬紧牙关,扬起脸。我知觉,变质了。听觉也好,视觉也好,都错乱了。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眼前唯一的一个点。在变得异常的世界中,眼前只有唯一一个东西,明确地存在着。



不知何时,一个小孩子正站在我面前。



那孩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和裤子,脸上戴着狐狸面具。他抬头看着我。在空洞的空洞之下,一对乌黑水灵的眼睛正反射着光。我按住发出钝痛的肚子。小孩子的面具是塑料做的,圆圆的轮廓反射光线。



不能当做相同的东西。这个和那个,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不是茧墨日斗,只是碰巧戴上狐狸面具的,别的什么。



但是,我腹中的东西就像回应我的不安一般,停止了笑声。我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孩子一动不动。孩子一声不吭地抬头看着我。他这个样子,就好像正诉求着什么。此时我察觉到了。仔细看的话,从这个孩子身上感觉不到恶意。



孩子背后的景色,一片宁静。然而,不祥的印象却挥之不去。



忽然,七海给我讲过的传闻在我脑海中闪过。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据说,会被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哦?



呵呵的笑声,在我耳边回放。小孩子,仍旧注视着我。撞到他的人,穿过了他的身体,小孩子还是一动不动。他只是一生不可能地,将视线对着我。我感觉,这段时间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可是,小孩子突然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我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可是隔着一会儿,我跑了起来,准备追上他。



小孩跑向了神社的角落。灯笼没有延伸到那里,在那片黑暗中,有个小小的神祠。古老的顶檐上,有几片干枯的叶子。木门被紧紧地封住。小孩子的身影与神祠重合在一起。下一刻,小孩子消失了。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声音灌入我的耳中。



藏~好~了么,藏~好~了哦



有一股鼓膜要弹开一般的错觉。



祭典的奏乐声传入耳朵。清澈的笛声充满耳朵。祭典的喧嚣再度把我包围。



我摇了摇头,拭去额头上滑下的汗水。我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我茫然地注视着神祠的门。这所神祠不知因何事由,被供奉在了神社里。在神祠前面,有两只石狐。可能由于长期无人打理,上面挤满了灰尘,留有雨水的痕迹。我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一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田桐先生?」



我禁不住跳了起来。棉花糖和烤鱿鱼掉了下去。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之前我竟然还规规矩矩地拿着这些东西。在两样东西就快落地之前,小小的手伸了出来,灵巧地在空中抓住了那两根棒子。七海抬头看我。在她头上,兔子面具微微地摇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吃惊?」



「七、七海。我找你好久啊,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道。随后,七海皱紧了眉头。



「小田桐先生才是,七海一回头就发现小田桐先生不见了,真是吓了一跳。于是七海过来找了找,就发现小田桐先生站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确实发生了。



可是,我没办法很好的解释。我不忍心让七海害怕,打起了马虎眼。



「没什么……呃,先不说这件事了,七海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的?」



「七海当时在看奏乐,一回头却发现小田桐先生往这个神祠去了……七海感觉小田桐先生走路很不稳,很担心,所以就跟了过来」



我再次擦了擦汗,不停地深呼吸。我全身薄薄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夏日的酷热笼罩全身,然而我却冷得不行。我望着眼前,七海的那张笑容。此时,我忽然察觉到,七海的肩膀正微微地颤抖着。但是,颤抖立刻便恢复了。



「七海…………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发抖?」



「啊,稍微有些冷………可能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七海这样回答。我注视着她的笑脸,同时,脑子被某种疑惑所驱策。



她似乎从我走近神赐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我身后。既然如此,莫非。



看不到人绝对看不到。可是,看得到的人就能看到。



她到底是看到没有呢。我下定决心,开口问了出来



「莫非,你……………………你也,看到了?」



她的笑容丝毫未变。



然后,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对我回答



「没有————什么也没看到」



* * *



太鼓的声音震撼着鼓膜。笛子的声音高高鸣响。



但是,神社里却与奏乐声截然相反,没有人影。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儿在远处鸣叫。蝉蜕下来的空壳掉在了鹅卵石上。枝叶间透下的阳光与浓重的叶影,扫过米黄色的蝉蜕。我望着天空,祭典的喧嚣逐渐落寞,远去。



之后,只剩下蝉鸣。酷热包覆身体,讨厌的汗水顺着皮肤滑落。不知为什么,感觉呼吸很困难。感觉,整个人就像被关进了什么地方。我吐出舌头,拼命地喘息。我没办法顺利呼吸,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向一旁看去。



有个孩子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孩子抬起脸,看到我。狐狸面具上开出的洞,转向了我。



在面具下面,应该有一对乌黑水灵的眼睛。可如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空空的洞。孩子就像要诉求什么,向我伸出小小的手。



他的手很细,很干。粘着肉的骨头,就像要寻求依靠一般,触碰我。当他握住我衣服的瞬间,我心想。别碰我,别开紧握,不要抓着我。我不会同情你。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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