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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比珍珠还真(1 / 2)





  我站起身,拍去衣服上的泥土,双手环胸,扬眉,看向那个脏兮兮的瘦弱背影。此刻,那个瘦弱的背影正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仿佛母鸡护小鸡一般带着敌意瞪向华英雄。

  只可怜那华英雄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我。

  “狗儿,姐姐找得你好苦。”我紧盯着那个忽然轻颤了一下的瘦弱背影,幽幽地开口。

  狗儿低头,转身便要逃跑。

  “英雄!逮住他!”我大吼。

  大概是因为那一句“英雄”喊得他热血沸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华英雄极其神勇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狗儿,将他拎到了我的面前,听候处置。

  被我盯了半晌,狗儿不自在地动了动,一张黑漆漆的小脸上惟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灵动的。

  “为什么躲着我?”我扬眉问道。

  “我只是……不想姐姐为难。”咬唇,半晌,他低低地开口。

  我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的火苗被浇灭了大半,却仍是板着脸,“为难?你倒替我着想。”

  狗儿死死咬着唇,不语。

  “说说,我如何为难了?”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黑漆漆的脸上满是倔强。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开始本来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要赖着姐姐的……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可是你还是丢下我……你跟阿瞒一起跳崖,都不带上我……”

  啥?

  嘴角微微抽搐,我哭笑不得,“跳崖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谁能确定?再说,跳崖又不是赶集,明知道会死,难道我生生地拉着你一起死么?”

  “就是!姐姐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所以,死也不能食言!就算是死,也要带着我!”他忽然抬头,冲着我大吼,漂亮的眼睛红红的。

  我愕然,看着他,半晌无语。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跟着我?”斜觑他,我淡淡问道。

  狗儿咬唇,“我是姐姐的。”

  再度傻眼,我无奈地看向他,“跟了多久了?”

  “坠崖后一直找,直到郭嘉将你和阿瞒带回府去。” 他低头老老实实的回答。

  “一直跟着?”

  “嗯,一直跟着。”

  “然后便守在相府外?”

  “嗯。”

  “我被带进宫,你便又守在皇宫外?”

  “嗯。”

  我叹息,这个孩子,不是一般的固执。

  “这小子,刚刚撞得我好疼。”华英雄抬手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

  我忙阻止,一把将狗儿从他的魔爪下拯救出来,拉在怀里,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轻些,哪是什么小子,明明是个姑娘。”

  狗儿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然后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我。

  华英雄愣了一下,大笑起来,然后那双狐一样的眼睛便盯着狗儿直瞧,瞧得狗儿浑身不自在。

  “我看也是个姑娘,还会欺软怕硬,丞相大人欺侮你家姐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头,这会儿只会欺侮我这老实人。”

  老实人?我瞪他一眼,他若老实,天底下狐狸便绝了种。

  “我没有!”狗儿受辱,大叫起来,随即偷偷斜觑了我一眼,“我原以为……”

  “以为什么?”华英雄撇嘴。

  “以为姐姐喜欢阿瞒,阿瞒也喜欢姐姐,所以……”他低下头,小小声地道。

  “所以一直躲得远远的看你家姐姐被欺负?”华英雄大笑。

  狗儿瞪他。

  我叹息,摸了摸他的头,“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姐姐找我?”狗儿看着我,眼睛真如小狗儿一般发亮。

  “嗯。”我点头,随即注意到他脏兮兮的裤腿边已经干涸的血迹,连带着裤子都被撕破了几个洞,衣裳褴褛,心不禁有些酸楚。

  “咳,我很不想打扰你们的感人重逢,只是……”华英雄看着我,“奉孝那家伙撑不了多久的,丞相大人一旦发现,大家都跑不掉。”

  我愣了下,“半仙说现在守备松懈,不碍事的。”

  “你傻啊,”华英雄以看白痴的眼睛看我一眼,“你一身红衣,盛装打扮,还跟着奉孝大摇大摆地出府,自然是郭嘉打点过的,你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奉孝哪有可能逃得了干系。”

  “啊?”我愣了愣,没有料到那个总是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病弱男子会因我得罪他的顶头上司。

  “罢了,快些走吧,丞相大人总不至于因一个女人真的治他的罪。”华英雄摇头,“走吧,不要让奉孝的心血白费。”

  我抿唇,一手拉了狗儿的手,“上车吧,出了城再说。”

  狗儿顺从地由着我拉他上车。

  马车一路颠簸,我坐在马车上,弯腰拉开狗儿的裤管,狗儿不自在地动了动,看着他小腿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刮伤和划痕,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弄的?”我瞪他,随即想起刚刚他说的“坠崖后一直找,直到郭嘉将你和阿瞒带回府去”,不由得心里微微一紧,那个孩子轻飘飘一句带过的话,竟是折腾得他满身的伤痕。

  “笨死!”我抬手敲他的额,却舍不得用力,“一个人无依无靠,为什么不去风月楼找你娘蹭吃蹭喝?”

  “她死了。”狗儿小声地咕哝。

  “什么?”我没有听得真切。

  “她死了。”狗儿看向车外,淡淡开口,声音不像一个孩子,“吊死在城北的破屋里。”

  城北的破屋?就是那群乞丐住的屋子,狗儿他爹也曾住在那里。

  “什么时候?”握住狗儿冰冷的手,我放柔了声音,道。

  “阿瞒带兵杀了董国舅之后。”

  我将他拥进怀里,没有出声,明明和何宴年纪一般大小,他却瘦弱得很。

  “姐姐,你可知道阿瞒为什么有证据去杀董国舅么?”狗儿闷闷地开口。

  “和你娘有关?”轻拍他的肩,我问道。

  “十多年前,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中世代从商,家境殷实……”狗儿缓缓开口。

  “一次偶然的机会,那小姐遇见了董承,董承见色起意,偏偏那小姐不假辞色,一怒之下,董承便设计陷害,令她家破人亡,身陷青楼。”我叹气,“偏那小姐心气极高,沦入青楼依然傲骨铮铮,宁可将自己的处子之身交于一个乞儿,也不愿与狼为伍,可是如此?”

  我想起那一日回风所言,她说,“他为了得到我,不惜毁我至此,我却偏偏委身于一个再卑微不过的乞丐,就算是个最最低贱的妓女,也轮不到他来破处,这样,是不是最大的讽刺?”

  那个女子,当真傲骨铮铮。

  “姐姐你……”狗儿讶异地看着我。

  “猜的。”我苦笑。

  “董承还是很喜欢她,可是……那一日,她勾引了董承家的门房,被董承当场发现,董承大怒,将那门房一顿鞭挞,锁入了牢房。”狗儿低头,依然默默,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故事,“后来……董承被阿瞒杀了,她便吊死在了城门的那间破屋……”

  略略一想,不难将事情连贯起来,可是想通了,我却有些心寒。从一开始,郭嘉流连青楼,便也是为了接近回风吧。

  因为知道那一段前尘往事,所以授意回风去勾引那门房,故意引得董承大怒,门房受了鞭挞,自然怀恨,到时略施小计将那门房放出,那门房自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董承的十八代祖宗都交代得详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曾跟郭嘉说过血诏的事,他们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借口下手,如此那门房便是活生生的人证,再好不过的借口。

  到时搜府、杀人皆是一气呵成的事。

  “狗儿,你能明白你娘的苦衷吧。”轻拍他的肩,我柔声开口。

  他没有吱声。

  “你娘是爱你爹的。”拥着他,我轻轻开口,“谁知道呢,也许在你娘被陷害,家道中落,最落魄的时候,是你爹救了她,许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其中过程无人知晓,但我惟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将他扶正,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你娘是爱你爹的,否则她在报仇之后不至去你爹曾住过的地方自尽,她宁可吊死在乞丐窝,也不愿死在风月楼那销金窟,所以……你一点也不低贱,你是你爹娘的骨血,他们一样爱你。”

  狗儿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我把娘和爹一起合葬在城北的荒地上了。”狗儿微微垂下眼帘。

  “好孩子。”我微笑,脑海里浮现了那一双与狗儿极其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漂亮,带了三分淡漠,三分倔强,三分孤傲,一分凄然。

  “吁!”马车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糟糕,丞相大人追来了!”华英雄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我吓了一跳,忙掀开车帘,便见远远的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当中那一袭刺目的明紫让我没骨气地有些害怕。

  城门近在咫尺,华英雄狠狠挥鞭,那马儿吃了痛,长嘶一声,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冲出了城门。

  出了许昌城了!我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有些想笑,早知今日会如此狼狈地逃出许昌城,当初我还会救下阿瞒,还会留在丞相府吗?

  “小狼崽,我看你还是从了丞相大人吧,从此高床软枕,衣食无忧,岂不美哉?”车外,华英雄戏谑地笑道,那笑里带着轻喘,想来他也很紧张。

  我轻哼一声,“那般锦衣玉食你自己享受吧。”

  “姐姐,你不喜欢阿瞒么?”一旁,狗儿忽然低低地道。

  “谁会喜欢那只大狐狸!”我说得咬牙切齿。

  “真的?”狗儿瞪大眼睛看着我。

  “比珍珠还真!”

  狗儿竟是笑了起来,白白的牙齿衬着他脏兮兮的脸,仿佛得了糖的娃娃。

  “姐姐,我们弃车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细想,曹操便在身后,若是如此明目张胆地一路乘车而行,目标太大,早晚被他逮到,而且还会连累华英雄,倒不如像狗儿所说,弃车徒步而行,反而不易被发现。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却不小心踩到裙边,身子一歪,便要跌倒,狗儿忙上前扶住我。

  撑着狗儿的手站直了身子,我低头看那碍事的长裙,咬牙从包里翻出瑞士刀,一把将那曳地的裙摆及膝割断,解放了双腿,随即复又抬手斜斜地将那衣袖划破,裁下累赘的大袖管至胳膊关节处,顿觉清爽许多。

  “狗儿,我们前面便下车。” 我回头看向狗儿,却见他神色有异,僵直着背影看向窗外,就是不看我,不由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姐姐……你的裙子这么短……”狗儿有些嗫嚅地开口。

  “哈哈,这有什么关系,快些准备下车了。”原来是个小古董,若在我那个时代,迷你裙都有呢,我笑着拉了狗儿道,“华英雄,停车。”

  “干吗?”听到我的声音,华英雄回头来掀车帘。

  狗儿却上前,一把死死扯住车帘,“等一下!”

  “狗儿你?”我有些奇怪地看着狗儿憋红了脸弯腰蹲下身,将刚刚被我割下的衣袍扯成条状,细细地绑在我的小腿上,像绑腿一般遮住了原本裸露的小腿,复又如法炮制将衣袖的部分缠在我的手臂上。

  “在干吗?”华英雄好奇地探头进来,随即“哗”地一声,“哇,好有现代感!狗儿,你很有服装设计的天分耶!”

  狗儿对于这个家伙忽然探头进来的做法不满,狠狠瞪他一眼,站起身,拉住我的手,“姐姐,我们走。”

  我却是有些怔怔地看着华英雄,“你刚刚说什么?现代感?服装设计?”这些词汇……出自这个时代的人之口未免太过怪异……

  华英雄眨了眨眼,一脸的困惑,“我说了什么?”

  我狐疑地盯着他看,试图看出一些端倪来。

  “看什么,还不走,想被丞相大人逮回去?”华英雄白我一眼。

  我回过神来,没有心思再探究他的来历,忙和狗儿一起下了车。

  “你们在这边等等,我先驾车引开他们,自己保重。”看了我一眼,华英雄随即又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狠狠扬鞭,“驾!”

  马车继续前进,我忙拉了狗儿一起躲在城门下,淹没在人群里。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便冲出了城门,向着马车的方向追赶,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我望向那个骑在马上的明紫色身影,他薄唇紧抿,额前青筋跳动,只一瞬,便骑着马消失在我的视线外,直直地奔着那马车而去。

  他在生气,很生气,快要气疯了……

  我无声地咬了下唇,少一个替身拼图让他那么生气么?亦或者,他生气的是我在他大宴宾客时逃跑,拂了他的颜面?

  他从我面前经过时,明紫色的腰带上有一根细细的线断裂开来,有什么从他腰上掉下,无声地落入尘土之中。

  我缓缓上前,弯腰拾起,是玉佩,我赠他的廉价玉佩。低头,我轻轻拭去那玉佩上的尘土。

  “姐姐?”狗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将那玉佩收入怀中,我转身,笑眯眯地看向狗儿,豪迈地宣布:“我要一直往前走!”

  “姐姐去哪儿,我都跟着。”狗儿看着我,认真地道。

  出了许昌城,一路山明水秀,却也有饿殍无数,战争的痕迹随处可见。

  幸亏我从相府搜罗了不少珠宝,郭嘉又赠我许多路费,一路倒是吃喝不愁,快活无比。

  “狗儿,你说我们下一站去哪儿?”阳光充足的午后,窝在一堆干草里,我幸福地打着饱嗝,懒洋洋地道。

  狗儿侧头看我,明净漂亮的脸上漾着笑,“都听姐姐的。”

  不知为何,我竟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不满地皱眉看他,我撇嘴,拿出姐姐的淫威,呃,不,是权威!我拿出姐姐的权威,道:“昨天在市集上看到的那条裙子那么漂亮,你为什么不穿?”

  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狗儿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笑道:“女装太招摇,走路也不方便。”

  我扬了扬眉,勉强接受他的解释。

  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干草上,一只胳膊甚至压到了狗儿的身上。

  狗儿也不动,安安静静地任由我蹂躏。

  干草堆忽然颤动了一下,大概是马车过了一个缺口。

  “姑娘,你们要去哪儿,前面就要到徐州了。”拉草赶车的老汉扬声道。

  我仍是不动,闭着眼睛享受阳光照耀的感觉。

  进了城,我恋恋不舍地跳下了马车,那堆干草真是舒服……

  给了那老汉几枚钱币,我便兴冲冲地拉着狗儿开始逛街吃小吃。

  旅游啊,那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如今真是四海逍遥啊!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儿吗?

  “狗儿,尝尝这个!”

  “嗯,好吃。”

  “狗儿狗儿,这个漂亮不?”

  “嗯,漂亮。”

  “你看那边……”

  “嗯。”

  一个笑眯眯的红衣女子满大街乱蹿,后面一个安静漂亮的小公子一路陪着,那红衣女子时不时回头说了什么,那漂亮的小公子便笑弯了眼睛。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街道笼上一层绚丽的色彩,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起来。

  徐州街头,一个红衫女子拉着一个漂亮的少年直奔一家小酒馆。

  “狗儿,要吃什么?”笑眯眯的,我问道。

  狗儿乖巧地看着我,一副有姐万事足的可爱模样,“都可以。”

  我笑眯眯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头,母性的光辉开始无限度滋长……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袁术死了,听说没有?”隔壁桌上,有几个人嘀嘀咕咕地议论。

  “是啊,听说是在刘大人那里吃了败战了!”

  “那种人,死不足惜。”

  “有刘大人那种爱民如子的大人,真乃我们徐州百姓之福啊!”

  四下一片附和之声。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说的刘大人是谁?这种战火纷飞的年代,生灵涂炭,对于战争,人们无不是深恶痛绝,这般领兵打战的朝廷命官居然还能有如此之好的口碑,如果那人不是真正的清正廉明,那么城府之深,也着实令人胆寒。

  “姐姐,怎么了?”狗儿看着我,问道。

  “对面有客栈,今晚我们便住在那里吧。”吞下口中的食物,我指了指对面的一间小客栈,连日来旅途劳顿,风餐露宿,难得进了城,真想好好洗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狗儿点头,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

  “姐姐,刚刚在南街看到的裙子好漂亮。”一直默默的狗儿忽然开口。

  我嘴角微微挑了挑,乐呵呵地看向狗儿,“狗儿喜欢?喜欢明天我带你去买下。”反正那钱原也不是我的,我只是慷他人之慨。

  狗儿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姐姐……”

  我笑了起来,不再装傻,知道他是看不惯我那一身奇奇怪怪的装束,还是那一日经过改良的红色短裙,狗儿亲手替我绑在小腿和手臂上的衣带也还在。

  天可怜见,习惯了穿牛仔裤大t恤的我,忽然间要穿那繁杂累赘的衣服,着实郁闷,前些日子倒也没觉得,那一日灵感突发,如今这身改良版的短裙实在舒服,而且万一遇险,逃跑也方便许多。

  想起这衣服,我便想起了华英雄,那个家伙实在太神秘了,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