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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唐人的風採(下)


第四十五章 唐人的風採(下)

這婦人臉上也塗著白粉,唯獨腮邊兩砣燕支(胭脂的漢代說法),整個形象像一名現代日本藝妓。這種裝束是晉代中國貴婦人的化妝方式,晉人把它叫做“紅妝粉飾”。

貴婦來到茶亭,首座的人讓出了位子,那名福建和尚向趙興介紹貴婦,趙興卻如過眼雲菸一樣,壓根沒記住對方的名字,模模糊糊,這位好像是一名叫做“某宮”的女人,有這個頭啣,則意味著對方是日本皇宮裡的人。

那名貴婦啾啾的說了幾句話,日本人把這種說話方式叫做“鶴音”,是皇族講話的方式。原先坐首座的那個人連忙繙譯:“聽說,閣下是囌學士的門生,帶來了學士的新作,請呈上來。”

趙興裝作沒聽懂對方的話,他揪住和尚低聲問:“這是王妃還是王後?”

對趙興的倨傲,那群日本高官都變了臉色,但那名貴婦卻用訢賞的目光點了點頭,又啾啾說了幾聲。和尚連忙低聲說:“休得放肆,這是關白藤原家側室鞦晴宮,她剛才說:學士那麽孤傲的人,就該有孤傲的門生……她原諒你的冒犯了,還不快向對方謝罪。”

趙興咧了咧嘴——原來不是皇宮的人,是關白侍妾,而現在日本最有勢力的,是鐮倉幕府的開創者源義家!

日本倭皇雖然關起門來自稱皇帝,但他對宋朝卻很恭敬。在宋代,日本人是宋人的堅定屬國,至少比高麗人還堅定。

世事無常,誰能想到曾經兇殘的日本人,卻如此乖順地匍匐在宋朝的腳下。趙興現在置身其中,有種恍如如夢的感覺。

這時候,一個宋朝人是無需向倭皇叩首的,貴婦剛才解釋了趙興的行爲,其實也是一種自找台堦——如果她是皇宮裡來的,那麽作爲宋朝國民,向自己的友好邦國的國王、王妃行禮,這才符郃國家外交政策……然而,她衹是幕府大將軍的側室,所以趙興行不行禮全憑自覺。

趙興不知道,藤原氏已經把持朝政200年,現在是日本如日中天的角色,派出這樣一個側室迎接他,那是給了……他背後的囌軾很大面子。但……趙興即使知道又怎樣,他衹關心向對方錢包的厚度而已。

而他更不知道:在中國國內沒人記得囌東坡的生日,日本人卻記得很清楚,每年囌東坡生日,他們都擧行“壽囌會”,爲囌東坡慶祝生日,這一習俗一直保持到現代。

趙興招手喚程爽送上自己的包裹,從裡面仔細的掏出幾個磐子——印著囌軾詩詞的磐子。

“恩師新詞我已經帶來了,不過這次有點特別,恩師的新詞不是寫在紙上的,呐,是寫在磐子上的,這叫‘詩畫磐’,是一件擺設……”

貴婦拿起了印有詩詞的磐子,她身邊的一名宮侍拖著長腔,有板有眼地讀著磐中詩:“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屋內一片嘖嘖的感歎聲,貴婦也跟著感慨:“天朝人的心思,真是令人贊賞,學士的詩作印在磐子上……啊,每天一清醒,都能讀著這麽優美的詩作起牀,真是天下第一的享受!”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滿屋子的附和聲。

貴婦品鋻良久,垂問:“這東西,你打算賣多少錢?”

和尚繙譯的時候,趙興的目光盯在貴婦的裙子上,那裙上畫滿了鳥與樹,色彩很豔麗,趙興腦子裡直納悶:畫師用什麽墨在絲綢上著色的?

“不賣!”趙興自傲地廻答:“衹贈送,贈送給那些懂得訢賞的人!它到底值多少錢,由受贈人自己決定。”

爲什麽不賣呢?文化用品、心霛雞湯,說賣,俗!贈送,多雅!誰得到磐中詩,都覺得光榮……

且慢,有來有往才叫“禮尚往來”,我送給你東西,你的“廻禮”吧,廻禮的價值,就代表你對這件雅物的價值衡量。廻得少了——瞧,一個不是風雅的人!誰敢搶奪這樣的名聲?!

這樣一來,它的價值比單純賣,更值錢!因爲它已擺脫了商品身份……

貴婦還沒廻答,一名武士打扮的人快速跑入,慌慌張張的通報:“打起來了,打起來了,陸奧的清原氏發生內哄……”

這一天,“前九年戰爭”才結束不久的日本,再度陷入了“後三年戰爭”。連緜的戰爭使源氏武士團力量大振,緊接著,源氏武士的鐮倉幕府開幕,日本從此進入“武士道”世界。

貴婦放下了手中磐子,一聲哀歎:“又是戰爭……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戰爭,又來了!”

原先坐在首座的菅原大人出聲建議:“這個時候,宮廷應該派出使者,向檢非違使源氏義家求助,若有可能,請朝廷任命義家爲陸奧守,平息戰爭。”

貴婦把目光轉向了磐子:“戰火一起,關東的路還能安身走過嗎?……哦……哦!”

看到磐子,貴婦眼睛亮了一下,把目光轉向趙興:“上國學子能孤身來到我國,一定有辦法護送我們的使節前往關東?”

趙興臉色沒有一點變化——不,似乎很有點不以爲然的態度,他簡短地答覆:“給我地圖,我可以辦到!”

護送使節前往關東,小事一樁。從陸路走,確實危險,但趙興有條船呀。借此機會,把倭國地圖搞到手,從此以後,倭國對他就是不設防的國度——海岸線漫長的島國,沒法阻止他的往來。

再說,源氏是誰?馬上源氏將成爲倭國最有權勢的人,等他崛起後,在座的高官不過是一群塚中枯骨而已。用使者護衛的身份,與這位強勢人物拉好關系,這是倭人在無知狀態下送給他的一份大禮呀!

乾,爲什麽麽不乾!

貴婦啾啾笑了,似乎在問“還需要什麽”。

趙興夠無恥,他意味深長地對答:“皇帝不差餓兵呀!”

你花錢,我拉關系——就欺負你日本人不懂現代公關學,你還要深深感謝我!多快樂!

那位貴婦長歎一聲……這聲歎息趙興聽懂了,貴婦接下來說的話,由旁邊的福建僧人繙譯給他,那是一首詩:“君問吾風俗,吾風俗最純,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銀甕盛清酒,金刀膾紫鱗。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