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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后院(1 / 2)



学园内我最喜欢的地方还是后院。



我并非讨厌和宿舍的大伙们打成一片,无论是男孩子门的大喊大叫,女孩子们的喧哗吵闹,还是照顾小朋友们,这些都是我所喜爱的事。与年纪相差不远的孩子们讨论恋爱和未来,亦令我乐在其中。



高中特别要好的朋友问我“你真的学园这种地方没有私人空间又吵吵闹闹的地方生活下去吗”,当我回答说“我喜欢热闹哦”,对方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不过这绝非谎言。



共同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奶奶家则非常安静,奶奶原本就是个怎么爱说话的人呢,作息时间和我完全错开。她接受了被爸妈赶出家门的我,虽说心里挺惦记的我的,但几乎没什么对话。



而在自己家就更没什么话了,不对,这样说有欺骗的嫌疑吧,家里人话都挺多,多到烦人的程度。爸妈之间,爸爸和弟弟,妈妈和弟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对话,话虽如此,我也不清楚所谓普通到底是不是这个样子,因为自己并不了解别人家的状况。



当我想加入这样的对话时,气氛就会为之一变。妈妈不在的时候倒也没那么严重,起码还能正常看着我说话,可当妈妈在场的话,爸爸和弟弟就会首先看她的脸色,她对我的话有什么反应,以及她说了什么,然后尽量长话短说。听我弟说话一脸阳光灿烂的她,对我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声音冷淡异常。



虽说我极少直接跟妈妈搭话,但即使鼓起勇气和她说点什么,也只能得到寥寥的回复,大部分时候就好像听不见一般地被忽略了。



而学园中的热闹和家里有着天壤之别。在那里并没有只把我隔离开来的无形之壁,即使人没跟我说话,每个人也能意识到我就在那里,并接纳我的存在,甚至还有不少依赖的我的孩子。为什么他们要依赖我呢?虽然有些想不通,但这无疑也是令人快活的事。所以我想尽可能地帮助到大家。



要是能像隐形人一样静静地看着大家,听着他们的声音就好了。可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那个,我的扣子掉啦。”



“数学作业我不会写,能教教我吗?”



接二连三的人来找我。他们其实原本是想去找职员吧,可知道那边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而我也清楚职员那边希望着高三的我能扮演这样的角色,我也想回应这份期待。



话虽如此,一直待在一大群孩子中间,有时也会感到疲惫的吧,这都是真心话。毕竟长期以来我总是独来独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每当这种时候,我便会带着喜欢的书来到后院。再往后是树林,望过去有点昏暗,景色也算不上好,所以来这里玩的孩子并不多。即便如此,那里还是有个小小的圆形花坛,季节性的花在其中安静地绽放着,很是赏心悦目。我踏着旧石板,坐在腐朽的木头长椅上看书,或者呆呆地看着花。



我就是在后院看到那个孩子的。



在我刚来学园不久的时候,还在读一年级的时候,在大伙儿中间总是感觉不大自在,于是便溜出宿舍来到后院。途中和我擦肩而过的就只有园长老师一人。园长手里拿着一张用漆黑的墨字写着 “暑期问候”的明信片,默默地低着头。看到我走向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时,他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不过什么都没说。



夏天的傍晚,天气微凉,不知从那传来了女生们唱着不合时令的《红叶》的歌声,这一定是为了秋天的联合文化祭而排练的吧。



朝花坛的方向望去,在一片长势良好的夏花花丛间隙里,后门依稀可辨。我正茫然地看向那边时,突然从门的顶端伸出了一只纤细而肤白的手,把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换做是我的话,就算在外面伸出手也够不着那里啊。 我边想边盯着那手在门内摸索着,仿佛那是个只有手的生物一般。



那只手摸到了门扣并将它拉了起来,然后就缩了回去。门就在我一刻未曾离开的视线底下被打开了,一个大约年仅十岁的少女从中现身,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其他人了。她留着披肩的头发,身穿蓝色衣服——是T恤么?脸上带着紧张又好奇的表情环顾着庭院,手里拿出白色的手帕擦着汗。我则紧张到身子都僵住了,好在她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事后想想,其实我也没什么可顾虑的吧。



少女缓缓地迈开了步,沿着围墙往我这里走来。我弯下腰,试图悄无声息地逃离现场,却被倒在地上的粉色水桶绊了一跤,为了避免摔倒,我一个趔趄,又把水桶踹飞了。水桶滚了几圈,撞到了储藏室的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慌忙回头一看,只见少女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打开的后门飞奔了出去,我去门口朝外看了看,已经全无她的踪影了。



似乎把她吓到了呢。总感觉自己做了坏事。她到底是谁呢?反正不是学园的孩子。



蓦然发现脚下掉了一朵枯萎的桔梗花,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就是这朵花变成了少女的模样出现在后院了吗?但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我随即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有人听到骚动的声音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提起那个孩子的事。因为我觉得她可能就是想看看这里,又不愿被别人知道吧。



要是她再来的话,一定带她参观一下吧,我暗自思索道。但在那之后,我去后院时便在也没看见过她。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事,甚至几乎快忘却了,可不知为何,我在和亚纪和小舞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出了有关她的事情。



亚纪闻言瞪大了双眼。



“我也看到了那个孩子的手啊,那时我还在后院和加奈子你说过话呢——”



1



七海学园的后院里有一扇“不开之门”。



位于学园地界的正面入口部分被铁丝网包围着,后面的树林附近则是古城遗迹,有着古色古香的高大石墙。那扇所谓打不开的门是一扇看起来很坚固的石门,事实上是前几年为了配合周围的气氛新建的。就是那种在金属扣上放下铁棒这样简单的锁,只能从内侧才能开关,但有所不同的事,锁安装在一般情况下根本够不到的高处。



几年前,之前的门早就不在了,石墙只在这个部分缺了一块,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很低的木制后门。可这扇门几乎毫无用处,如果是成年人,只要从外面伸手就可以把锁打开,有可能会被可疑人员闯入,因此有人便提议要拆除或重建,虽然也有人建议将出入口完全堵死,使其变成所谓的“废门”。但毕竟这是有着一定历史的地方,所以便建了和周围的围墙高度一致的门,锁也变成了两个。通常的锁位于正常的位置,但第二把锁则在两米以上的高处。即使是高个子,也要在边上架上梯凳才能开关。据说是为了不让小孩子擅自出入才放在这里的,现在通常位置的锁并没有使用,只有第二把锁是锁上的,这大概是出于只要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不再使用的打算吧。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构造都很古怪,只能认为委托的职员和建筑商之间有什么不大对头的误会。



从亚纪口中听到穿过这扇“不开之门”进来的“浮姬”的故事,是在残夏绵绵的九月中的某日。



为了把收到的信转交给加奈子,我一直在寻找她的身影。在后院的长椅上,我发现了她跟亚纪,还有云雀寮上小学六年级的小舞,三人正在聊着什么。



说是说聊天,不过和往常一样,说话的人几乎全是亚纪,我竖起耳朵,只听见她说“很久以前,有个不听职员话的女孩子被赶出了学园,她无处可去,就算说自己想要回来也未被允许,那个孩子倒在路边死去之后,便化作亡灵穿过高高的石墙和门进入了学园。为了不让那个被称作‘浮姬’的孩子进来,就建起了那扇不开之门,用锁和多重咒语封印起来”。这白痴故事比我以往听到的任何一个都要荒唐。



加奈子像是被亚纪滔滔不绝的气势压倒一般保持着沉默,不过小舞似乎当真感到害怕。



亚纪发现了我后,满不在乎地招呼着我:



“喂阿春,你都听到了吧?这是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不开之门的浮姬’的故事哦。”



“一直有在静静听着哦,穿墙啊用咒语封印啊什么的,这种蠢话最好还是停一停吧。”



当然,这种程度的提醒是不可能让亚纪住嘴的。



“还不止这些呢,就算是那扇不开之门,也被浮姬从外面打开进来了。我还见过浮姬的手呢。前年夏天,一只白色的手从不开之门的顶上伸了出来。”



“不要说啦!”



听故事听得太过投入的小舞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赶忙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亚纪啊,你给我差不多得了,反正又是瞎编的古怪故事吧。”



“真的呦,就我一个人这么说是没什么可信度,但加奈子也看到了哦。”



我不由地直瞪着加奈子的脸。说起加奈子,应该就是个这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扯不上什么关系吧。可她却带着一脸困惑的表情,暧昧地点了点头。



“加奈子啊,把你说给我们听的故事也讲给阿春听听吧。”







“我正要从宿舍去后院的时候,看到那只手正从不开之门上伸出来摸索着找门扣呢。”



亚纪得意洋洋地说道。



加奈子说她在后院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孩从门外伸手进来打开了锁,之后被巨大的声音下了一跳,就这样跑了出去。当加奈子断断续续地把故事说说完,亚纪像是等待已久一般接过了话茬,接着又得意忘形地说了一句“怎么样,果然是真的吧?”。



“那扇门的外边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吧?只能认为她是漂浮在半空中了。而且加奈子也说没看见别人,所以也不可能是有人帮她了吧。



而且就像刚刚说的那样,我注意到不开之门最近有被使用过的迹象,上锁的情况也有着微妙的差异,地面上还留着一点门移动过的印痕——在这之前我都以为是学园里的人偷偷从这里进出,所以决定追查一番。”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不是浮姬吧。还有你看见过那个女孩的脸了吗?”



我向亚纪问道。



“没看见呢。”亚纪满是遗憾地回答。



“刚看到的时候我就吓得逃掉了,那个幽灵的手摇摇晃晃的,就像这样。其实只能看到一边的手呢。”



她摆出一副怨恨的样子模仿着手的动作,小舞缩着身子紧紧靠在加奈子身上。



“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那时我还小呀,因为是两年前的事,那时才小学六年级呢,不过之后我鼓起勇气又回去了。”



姑且不论勇气,这本身就是亚纪的行事风格吧。据说她当时走到学园门口,一群纳凉的孩子正在欣赏几块又大又美丽的花冰①,那是每年盂兰盆节过后,跟学园常有往来的商家免费送来的。亚纪怂恿了那些孩子,返回后院寻找可疑的人影,在那里遇见了加奈子。加奈子说她并没有看见任何人,于是亚纪轻轻的打开后门看了看周遭,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你要是当时就告诉我你看到浮姬就好了啊。”



“对不起。”



被责备的加奈子满怀歉意地说道。不过这也没啥可道歉的吧。



“总之那个时候我朝门外看了一圈,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踩脚的地方。嘛,要是这么小只的女孩子的话,是不可能从门上伸手开锁的,除非有个一米来高的踏脚板。门的边上也没有能爬上去再跳到门顶上的树呢。”



“难道不是用梯子或者梯凳什么的吗?”



“十来岁的孩子是没法抱着那种东西在树林里奔跑的吧?加奈子不是马上就往外面看了么。而且之后我们也出门看过了,要是有那样的东西早就发现了呀。”



因为言之有理,所以也没法一下子解决,可也不能光顾着这件事吧。



“加奈子,有你的信哦。”



我递给她了一个固定形制的茶色信封。



“哦哦,是自治会联合组织的事务联络啊——”然后她向着亚纪她们说道:



“不好意思,我这里有点事呢。”



我告诉亚纪这事就到今天为止,如果敢再拿出来吓唬小舞,我就给大隈主任打报告,随后便和加奈子一道去往家燕寮。



高三的塔之泽加奈子将代表七海学园出席县内儿童养护机构的自治会联合组织干事会。她一贯温和而认真,身材高挑,一头中长发外加一副知性的银边眼睛很适合她的气质。即便是在高三里也显得特别成熟,这让其他孩子对她很是依赖。实际上加奈子会显得成熟也是有原因的,她的确比其他孩子都大。



加奈子已是二度进入七海学园了。第一次的时候,由于她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无法抚养当时还在上幼儿园大半的加奈子。因此左右为难的父亲便去儿相咨询,通过临时保护所四月份就入园了,开始进入小学就读。根据当时就认识她的大隈主任的说法,那是的加奈子和现在不同,和同龄的孩子相比个子虽然要小一些,却丝毫不费事,很率真,也很容易抚养。



待加奈子入园后,母亲的状态稳定了下来,之后还有了弟弟。因为也会安排定期会面,所以学园方便考虑是不是能让她回家生活,但父母那边一直支支吾吾,怎么都不肯来参与商量。



待到她上初中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回归了家庭,但之后的生活似乎相当艰难。



不知为何,她母亲就是无法温柔地接纳加奈子。虽然溺爱弟弟,却对加奈子很是冷淡,哪怕为一点小事也要严加训斥。



在初三的关键时期,加奈子像是被半扫地出门一般,多次离家出走。父亲只是夹在中间左顾右盼,完全没法保护加奈子。



直到年关将近的时候,儿相才介入其中并将她临时保护起来。在升学考试前的关键时期,生活变得混乱不堪。父母的意见也在“想寄养”和“想接回去”只见摇摆不定。在家里看着难受,可放回机构又很抵触,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让他们迟迟未能决定吧。她在不知该去哪里上高中的情况下,虽然参加了考试,但由于心乱如麻,未能发挥出实力,结果被志愿的学校淘汰了。



最终,加奈子被送到了祖母家,并决定就读非全日制高中。她接受了现实,一边打工,一边认真地去夜校上学。可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也没法再呆待那里来了,再次接受保护的加奈子,这次终于在父母的允许下,再次参加考试,考上了县立高中,就这样晚一年进入了七海学园。



学园里的加奈子根本看不出为何会让母亲感到如此焦躁,大家自然而然都对她另眼相看,重新入园也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她从高一的时候起,就作为学园的代表,同时也是自治会联合组织的干事,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看到走在一旁的加奈子露出了苦恼的表情,我问她怎么了,而她拿起了我刚刚交给她的信封说:



“这应该是临时讨论的通知吧——”



“临时?出什么事了呢?”



“大概是为了联合活动的事情。”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某事。



2



本县境内有十多家和七海学园一样的儿童保护机构。虽然没有日常性的交流,但也会在夏天举办的县内棒球大赛,冬天举办的接力赛等活动上见面。



当我刚就职的那会,总觉得把机构里的孩子都聚在一起搞活动实在是太奇怪了。



“让他们像普通人家孩子一样参加各地的活动不就好了吗?”



当我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时,园长笑眯眯地对我说:



“是啊,正如北泽老师所说,作为地区的一员参与其中是很重要的呢。对了,孩子们是怎么想的呢?”



被园长反问了以后,我观察了一下情况,这次发现大家都在卖力地练习。被选为代表的孩子很是自豪,活动当天无论参赛者和还是加油助威的孩子都兴高采烈。从结果来看,棒球和接力赛在县里都是倒数的。不过像是“第八名参与奖”这种在我看来不值一提的战绩,要是得到表彰的话,也一样会快活不已。



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孩子中都有做得好或者不擅长的,这在七海学园也是一样。但是在这里工作的过程中,我也发现那些在家庭,学校或者地区内遭到打击,受过伤害的孩子,即使在入园后恢复了安定的生活,开始就读新的学校,但想要弥补那之前和其他孩子拉开的差距也是相当困难的事。不,比起学习能力和体力上的差距,最没得到重视的是他们缺乏自信。



这样一来,我便明白了,对那些在本地即使和其他孩子互相竞争,也鲜有机会获得关注的孩子们来讲,努力后得到回报的经验也很重要。虽说仅限于机构之间当然是远远不够的,但还是从这里得到的东西,在回归各自的地区之后也能为他们带来自信。于是一贯率真的我便成了活动的支持派。



于是我拿起了日之丸的扇子站在了棒球场的看台上——



“加油啊!即使输了比赛也别输了气势!”我向学园的啦啦队发出了呼吁,抱起准备好的一大堆饮料四处奔走,为了那些在比赛中没有得奖的孩子们发放七海学园自设的表彰,熬夜准备纪念品。



“北泽老师很热衷于搞活动呢。”



其他职员是这么说的。



“不不,我本以为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的积累是最重要的,只是那边最要紧的是能让孩子们拥有自信——”



即使极力主张,似乎也没人在听。虽然觉得这样会被人当做活动狂魔,不过也没办法了。



可是最近,这样的机构间的对抗活动却蒙上了一层阴霾。在暑假举行的棒球大赛上,由于双方应援大战搞得有些过火,两个机构的孩子们在体育场外互相对峙,眼看就要发生斗殴,职员及时介入其中才得以平息。



“需要重新审视现在的做法的呼声越来越高了呢。”



三天前,我在办公室问了负责机构间交流的儿童指导员牧场先生,他夏季在学园担任棒球和游泳队的教练,冬季则是接力赛和马拉松的教练。他时年三十,是一名肌肉发达的运动健将,绰号是“麦克斯”。



“重新审视是什么意思?”



“虽然目前活动的大致框架是有职员决定的,但关于孩子们之间的交流的那一块基本委托给了自治会联合组织的企划吧。我觉得这就是问题所在。不管是冲突的事情,还有男女关系问题呢。”



七海学园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组建了孩子们的自治会,给与了他们定期讨论有关自身问题的空间。不过这样的组织最近在别的学园也普及开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又更进一步,让机构之间作为代表的孩子们聚在一起,互相交流有关彼此生活情况的信息,再将这些信息带回自己的学园。



这是七海学园现任园长积极提议并推进的。让孩子们听取其他学园的情况,相对审视自己的生活是十分必要的,而且对职员来说,透过孩子们的视角,将自己与外界作对比,也是回顾自身的可笑之处并从善如流的良机。所以我非常赞同园长的想法。不过从其他机构的职员那边听到的意见是,要是将自己机构和其他机构比较,就会让孩子们心生不满,给指导增加困难,因此并不想让他们参与其中。我只想说难道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这么没自信吗?



自治会联合组织的作用之一便是反映孩子们对于活动的意见,在运动会上制造应援战的场面,从而炒热气氛也是其结果之一。不过需要下功夫反地方并不仅仅是活动本身的运作方式。



在进行问卷调查的过程中,想了解其他机构的情况,想和入住其他机构的孩子们交流的呼声意外地高涨。但在日常生活中很难创造这样的平台,所以便利用活动的机会,在有限的形式中利用孩子们的想法进行交流。在今年的棒球大赛上,将租来的县立体育场(这是高中棒球预选赛也会使用的正规看台)中的一个房间作为休息区和自由活动空间。由担任委员的孩子们作为核心在此待命,向有意参加的人不分机构免费派发饮料。墙上则张贴着各个队伍的宣传海报,选手简介及照片,意外地受到了好评。不仅有一本正经检视其他机构实力派选手的孩子,也能听到诸如“某某学园王牌选手好帅啊”“排在第二的孩子也太可爱的吧”之类的声音。



虽然和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但也有人在比赛期间看到有孩子互相搭话并交换了联系方式,实际上去外面约会之类令人头疼的例子,而有些机构比较重视这个问题。



年纪较大的孩子们异性相吸是很自然的事情,虽说不是说一味压制就可以了,但也会出现由于平日里隐忍太久,导致失控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在不否定男女交往本身的同时,也要求孩子们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七海学园便是以这样的想法和孩子们交流的。但在其他的机构中间,将恋爱视作名副其实的“禁条”的地方也为数不少。



牧场先生的话比我想的要严重很多。关于暂时停办冬天的接力大赛之后的体育比赛,以及正在准备过程中的秋季联合文化祭即使不能中止,也要大幅缩减参与人数,减少自由时间和活动范围,并不能和其他机构的孩子进行交流,这样的呼声似乎甚嚣尘上。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好不容易才让孩子们积极主动投身其中了。要是有什么做法不妥的地方,由我们提出来,让他们自己改正不就好了。怎么可以只想着增加规矩,而对麻烦的事情却唯恐避之不及呢。”



牧场先生有些为难地对我说:



“是这个道理呢,可也有些顽固不化的机构,说是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重新考虑是否参加活动的问题,也要停止向自治会联合组织派出代表的孩子了。”



听了这些话,我也担心事态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各个机构负责的孩子之间也在交流情报,考虑应对的措施吧。就连成熟的加奈子的侧脸上也浮现出了忧虑。



3



即便放心不下,可一旦回到宿舍,就只能忙于应付生活,时间飞快地逝去,工作时间也结束了。



等空下来的时候再和加奈子谈谈,一起思考一下吧,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我并没能够等到空下来的时候。



第二天,同县的儿童养护机构“大日爱儿园”的主任指导员给我们园长打来了电话,之前活动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唠唠叨叨地提醒着自己学园的孩子,是个顽固不化的男人。



他说是发现我们宿舍正在上高二的明,和大日爱儿园的同龄女生在秘密交往。



大日爱儿园是县内规矩最严的儿童养护机构之一,门禁的执行也很严格,对于孩子们参加社团活动乃至全去听音乐会有着相当大的限制,谈恋爱更是想都别想了。



据说那位女生和明在同一所县立商业高中就读,班级似乎不一样,而且那所高中规模很大,得亏他们能相熟呢。因为都是从机构来的伙伴,所以便有了亲近的契机吗?



交往似乎是最近的事情,他俩曾多次被人目击到在那边的学园周边一起行动,一度传出了流言。其中一个孩子还记得在活动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明,便告诉职员说那是七海学园的河崎君。



据说那个孩子一贯很老实,在那边的机构也颇受信赖,所以大日的主任指导员才会在这里叽叽歪歪,总之他单方面认为都是明的错,要求我们这边暂时别放他出去,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本来就传出了要取消活动的说法,这时机真是不能再坏了吧。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负责明的河合老师休假了。考虑到以后的事情,总得有人出面和明谈谈吧。而且我正好是晚班。



啊啊,果然还得我来啊。



*



晚上,我把明叫到了办公室。他像是预料到了一样,毫无反抗地进了房间,悠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可以说明是一个相当俊美的少年。虽说个子不高,可身材匀称而苗条,那双漆黑的眼眸若是少女漫画家笔下,就能飞出星星了吧。他在高中女生之中人气很高,这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和加奈子有一个共同点,据说他也是第二次进入七海学园。



他来自单亲家庭,母亲似乎一直靠陪酒维持生计,小时候住在工作地提供的宿舍里,或者被带到工作的地方,上小学的时候,由于母亲身体不适,他便来了七海,在学园里生活了约三年。不过在身体恢复后的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度被带回家生活了。



从那以后,明晚上都是一个人在家了。或许是因为寂寞,他会在半夜出门和年长的孩子一起玩,甚至玩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母亲似乎骂过他也打过他,但已经没法让他听话了。



于是母亲便来到儿童咨询所提出诉求“或许自己一直看着他就行,但如今也不可能再去做别的工作了,希望能再次把他托管在机构里”。



成为初中生的明起初被认为不是儿童养护机构的收容对象,而是去儿童自立支援机构比较合适。虽说他作为小流氓团伙的一员,有着明显的厌学倾向,可他自身几乎没有做过所谓的涉嫌违法行为。因为是在行为上有分寸孩子,所以负责他的儿童福利司强烈要求通过改变环境来让他安定下来,于是七海学园便再度接受了他。



负责他的福利司的判断似乎是正确的,入园后他在转校后的中学里没有加入过不良团体,过着平静的生活,原本他就是聪明的孩子吧。就中学生而言,他似乎窥探过各式各样的世界,给人以一种习惯跟人打交道的成熟之感,对职员和教师也毫不畏惧。态度说傲慢也算傲慢,但也不会越界反抗,而是表现得相当得体。无论做什么都很灵巧,在棒球大赛上他是王牌投手,在联合文化祭上也会组乐队弹奏吉他。



在升入高中之后,他一方面努力打工,另一方面又跟学校的伙伴组建了新的乐队,时常出现在Live House上,似乎博得了相当高的人气。



学园中的女中学生虽然憧憬着明,但由于他回来很晚,休息天也几乎不在学园,生活节奏完全不同,外加他那成熟的气质,似乎也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我给明端了杯咖啡,也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些,接着直入主题——



“明啊,听说你在和大日爱儿园的孩子约会?”



“嗯。”明爽快地承认了。这让我有些失望,要是他矢口否认的话,我就可以先展开一番说明,然后告诉他“黑料应有尽有,赶快给我招供吧”,所以现在这幅样子让我很是不爽。



“你不打算隐瞒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吧。”



“是啊,不过也太明显了吧。大日的指导员打来了电话,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我没做过什么丢脸的事哦。还是说有别的情况呢?”



确实,园长一边对怒火中烧的大日爱儿园的指导员好言相劝,一边询问具体情况。他俩似乎连接吻的事情都没有,只是确认到了两人曾要好地走在一起,或是晚上在学园外谈话的事实。



我对此反倒很意外,因为原以为要是明的话应该会有更大的进展吧。



“她是个怎样的孩子呢?”



“你是说瑞枝吗?她是个好人哦。”



明以男朋友的口气向我介绍道:



“会打篮球,剪短发,个性直爽,是三班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要说是怎么认识的呢,就是都在同一所学校,很早就认识了吧。”



不知为何,他以敷衍的口气应道。



“总而言之差不多就算了哦,你还是个高中生吧,毕业以后不就自由了吗?”



站在我的角度,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明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他的能力足以很好地保持平衡吧。但是明的反应和我预期的并不一样。



“我可没想过差不多就算了呢。”



“诶?”



“我又没做错什么,没有理由干涉我谈恋爱吧。”



“可是——”



“总之我会做我想做的事,谁也没法阻止我们的。你跟园长还有那边的指导员都打个招呼吧。”



话音刚落,明就站了起来,无视了想要劝阻的我,径直走了出去。



4



第二天,大日爱儿园的指导员又来了电话,据说明搂着瑞枝的肩膀将她送到了学园,当职员接到其他孩子的报告冲出去时,明似乎已经不见踪影了,而瑞枝也宣称说不会和明分手。



山根先生在办公室里报告完这件事后,牧场先生接着说道:



“不好意思,报告晚了。”



作为开场白,他首先传达了运动会中止,秋季的联合文化祭缩小规模的正式通知。



“明的事情也是理由吗?”



对于我的问题,牧场先生回答说:



“不,在知道这件事前,似乎就接到通知了。”



“还得和孩子们解释呢,真是伤脑筋啊。”



听了山根先生的话,我说:



“孩子们肯定不能接受的吧。”



“在职员会议上说明并向园长报告之后再告诉他们不是更好吗?”



牧场先生眉头紧锁地说了句。



“不,这不是七海决定的事,我觉得还是早点告诉他们会比较好。”



*



当天晚餐之后召开了临时自治会会议,小学生以上没有特别事情的孩子都在会议室齐聚一堂。



在牧场先生说明当时的吵架也是原因之一时,不出所料,孩子们嘘声一片。“这和我们学园又没有关系,为什么会这样?”——这般理所当然的发言接连不断,底下的孩子们也在交头接耳。



“诶,接力赛要取消了吗?那乒乓球大赛呢?游泳比赛呢?”



运动少女乌兰瞪大眼睛说道。



“冬天不用练习马拉松也可以吗?”



胜宏的话则稍稍偏离了焦点,接着一个孩子直截了当地问了句:



“原因是明和大日的孩子交往的事吗?”



言毕,会场上一阵骚动。



“和这没关系的吧?”“好奇怪啊。”



这样的呼声高涨起来,气氛陡然变得险恶,牧场先生慌忙予以了否认,可是为时已晚。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其中最多的还是无法接受中止或者缩小规模的意见。



也有中学生说“明同学居然会和那样的孩子交往,真是太让人震惊了” 。



“我也不知道这事和明同学也没有关系,但自己的责任自己承担就行,希望别把无关的人卷进来。”



和明同年级的男生说了这样的话。这让我很是担心,环顾室内,明似乎和一如既往出去打工了,并没有回来,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牧场先生貌似也开始感情用事了,他以强硬的语气说“总而言之在这里发牢骚也没用,这都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给我回顾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试着想想看吧”。虽说引发了不满,现场也弥漫起了“怎么总是这样啊”的自暴自弃的气氛。



在通常的自治会会议上,职员始终都是以观察员的身份参与,所以今天也没来多少职员。这种时候能恰到好处介入其中的园长今天也不在场,可这样下去真的行吗?虽然不想有损牧场先生的脸面,但我也想着要不要插一句话,就在这时,加奈子站了起来。



作为自治会长的她环视着大家说了声“大家稍微静静可以吗”,嘈杂的声音就像潮水一般退去,片刻之间会议室就变得鸦雀无声。



“虽然当时发生了争吵是事实,但对于那件事的处理应该当时就结束了。事到如今再以此为由进行指责,让与此无关的大多数人承担责任是很不妥当。职员们都说应该了解其他学园的情况,更深入地思考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如果进行交流的话,有时是会发生纠纷,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全部舍弃固然很简单,可若克服这点的话,不正可以加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吗?然后就是——”



“虽然有人说明君自己做出的事情,就让他自己承担责任,别把大家牵扯进来。虽然我觉得连带责任的确不太正常,但更重要的是,和其他学园的孩子交往真是那么不该有的事情吗?他们做出了不负责任的举动,给别人带来了麻烦,有这样确凿的事实吗?我的意见是,让大家承担连带责任和限制个人恋爱,这两方面都是不正确的。”



一开始还能听到“嘘嘘”的嘲讽声,但在周围孩子说了声“闭嘴”之后,也消失不见了。



虽然也有低龄的孩子听不懂加奈子在说什么,可他们似乎都感觉到了加奈子严肃的态度,全都安静地倾听着。



当发言快要结束的时候“说得没错”“就是这样”这般共鸣的低语宛若涟漪一般从人群的一端穿到另一端。



加奈子一贯是总结的角色,表达自己意见时总是很谨慎。这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在大家面前如此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意见。我禁不住想要鼓掌,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念头。



然后孩子们的眼睛再次聚焦到牧场先生身上。



牧场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但随即重整态势说道:



“我明白大家的情绪,但有关活动的事情并不是只在这边就能决定的。必须在职员会议上征询,听取园长的想法,而且还要其他学园的意见。”



“没错,我们也想知道其他学院的孩子们是怎么想的,我们会通过自治会联合组织的孩子们听取各个机构的意见。”



看牧场先生瞬间浮现出的表情,大概是想说这些都是徒劳的吧。



不过他也对此表示了理解,由于近期还要再次开会,所以谈话就此结束。



回到宿舍后,我对加奈子说“你很努力嘛,真的很不错哦”,而加奈子低着头回答: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呢。”



“没什么可担心的哦。其实我也觉得取消活动很不妥当,还是认为你说得在理呢。”



“我一直在苦恼该怎么办……因为我们干事那边先前就传出了中止的消息……可既然听到了那样的话,我也没法再保持沉默了。”



“我觉得那样就很好了呢。话说回来,那家伙让你这么担心,可自己却跑去打工,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没啦。”加奈子笑道。



“不,我觉得就是忘恩负义。加奈子之前不是挺关照明的吗?可他从没觉得不好意思。”



据说明在小学一年级入园的时候,比他大两岁的加奈子经常会和他讲有关学园的事情。



听大隈主任说,明和加奈子很是亲近。两人退园以后,是明先回来的,而这回换做他来迎接加奈子时,他似乎既惊讶又毫不隐晦地感到高兴。虽然明时常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势,可跟加奈子交流的时候却很坦诚,两人给人的感觉是非常要好的姐弟。



加奈子或许是将自家弟弟的形象和明交叠在了一起么,不过我觉得明应该是对加奈子抱有好感么。我虽曾和加奈子提起过这事,但她却笑着说“明的周围全是很厉害的孩子,怎么可能啊”。不知是我想得太多,还是在拓展自身世界的过程中,将感情转移到了别的少女身上,所谓的成长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想。



5



加奈子似乎第二天就展开了行动,确认了各个机构的状况。到了晚上,她向我报告说,各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的机构已完整说明过了,也有的机构将会在之会告知,但在消息传达到的地方,似乎有很多孩子在诉说不满。



第二天正好是职员会议的日子。牧场先生通报完昨晚会议的实情后,主持会议的山根先生征求了大家的意见。我首先举了手,传达了加奈子报告给我的情况,并要求重新考虑中止计划。



“你对孩子们可真是言听计从啊。”



牧场先生若有所思地说。



“我认为最要紧的不是大人和孩子谁输谁赢,而是活动的目的吧。没错,策划活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孩子们么,总有一天,这将成为孩子们所有,孩子们主导,为孩子们而举办的活动吗?”



我在半途顺手挪用了亚伯拉罕·林肯著名演说②里的台词。



虽然也有很多职员对此犹疑不决,不过大隈主任的发言还是定下了方向——



“我同意北泽老师的意见——要是只是出于担心就要抢先掐掉苗头,孩子们也就没法成长了吧。他们要做,就要他们负起相应的责任,要是发生了能力之外的事情,再将其接手不正是大人们的工作吗?”



感觉大家似乎都接受了的样子,接着望向园长那边,一直没有发言的园长也点点头说:



“大家的想法我都明白了,我先去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在机构负责人会议上提出重新考虑这个问题。虽然知道牧场先生这边会很难协调,但还是请通过儿童指导员的联络会议传达这一动向吧。”



会议结束了,牧场先生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