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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色书签(1 / 2)



*



自那之后,我便没在大学见到过冬月。



听说在医院里,她会在每天下午两点的时候进行“唱歌的大姐姐”活动。



医院的墙壁、走廊,还有工作人员的衣服都是白色的,散发着一股消毒水味。但儿童活动室都是柔和的色调,在被漂白了的医院中,仿佛只有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奇思妙想。



我透过窗户,看冬月一边弹立式钢琴一边开心地歌唱。



即使看到孩子们欢快地玩耍、唱歌,心里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我看着她,心里乱作一团。



她身上仍旧穿着睡衣,是住院了吗?



没能和她说上话。



她真的把我忘了吗?



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可能是玩笑,可能是谎言,也可能是她的演技,都有可能。如今这个想法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呦”,我向她打了声招呼,她并没有理睬。就像没听到似的,完全没有注意我。心中满是悲伤和痛苦,想就这么一了百了。我后悔了,内心渐渐没了生机,想要寻死。



想要待在她身边,唯有这一点是真实的。



自己可真是奇怪,我忍不住自嘲。



凡事随波逐流的我,却对冬月如此执着。



*



某天午休。



食堂这会儿正是人挤人的时候,我买了份炸肉饼套餐,鸣海是大份猪排咖喱饭,早濑点了天妇罗荞麦面放在托盘上,我们四处寻找没人的桌子。总算找到座位坐下,我刚吃一口就开始后悔。点了份丰盛的大餐,却才发现自己全然没有食欲。



“哎哎,你们看这个。”



为了在这嘈杂的环境中让我们听到,早濑将声音提高了一档,她向我们亮出手机画面。



手机显示的是“学生志愿者活动招募”的广告。



“你还在干志愿者活动啊?”



鸣海将咖喱饭送进嘴里,他似乎是觉得早濑已经沉迷这项活动无法自拔了。



“你仔细看看内容。”



“是那家医院?”



“没错!内容是让我们去儿童活动室陪孩子们玩儿,给他们读书、表演连环画剧之类的。”



这个消息为我带来了一束光明。



这样就能陪在冬月身边了。



想到这里,炸肉饼酱汁的香气窜进了鼻孔。我立刻食欲大振。



“这么说,只要我们参加……”



“说不定就能和小春说上话了。”



“不过……”



鸣海边吃边说。



“还着自隔的辛斯……”



“说你几遍了,先咽下去再说!”



他将嘴里的东西咽下。



“怀着自个儿的小心思参加,面试的时候人不把你刷下来啊。”



他这话说得在理。



“既然要干,就当没有小春,我们尽全力参加。”



早濑认真地说。她不再是之前那个无精打采的病秧子熊猫,看向我的表情充满坚定。



“总之,我们先参加,反正小春也找到了。”



“嗯。”我难掩激动,心中的感情犹如波涛般汹涌。



不管我们再怎么商量,也没有其他选项。



答案只有一个。



只要能陪在她身边……



这份思念的浪潮不断喷涌而出,渐渐占据了整个脑海。



鼻子里面越来越热,我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激动。



第二天,我们三个一起去申请参加医院的志愿者活动。



*



三人都顺利通过了最让人担心的面试,这要归功于我们大学的知名度,熟悉志愿者活动的早濑也帮了我们不少。



但即便通过了面试,也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立刻上任。



到了正式登记志愿者的时候,还有资料填写,抗体检查,加入志愿者保险等各种各样的手续。



还有新手志愿者教育这个环节,我们去听了关于志愿者活动的讲座。医院方面还要求我们禁止谈论病情相关内容,禁止说伤害孩子的话,手要清洗干净,严格预防感染。



在参加志愿者教育的时候,护士对我们说的一句话让我刻骨铭心。



“这是一份艰苦的工作,希望你们能够坚持下去。”



我认识到了这项工作绝非易事。



当志愿者的第一天,来的人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两位中年女性,她们好像是住在附近的妇人。



儿童活动室里来了十三个孩子,年龄在五岁到九岁之间,有的胳膊受了伤,有的腿上打着石膏,也有的头上戴着针织帽。



听护士说,在综合医院儿科长期住院的孩子大多都病得不轻,我们被严令禁止提及病情相关的话题,因为这是住院的孩子们为数不多能忘记病痛的时间。



儿童活动室里洋溢着孩子们快乐的叫声。



今天我们活动的是折纸。



“嗷呜——!”



本来应该是折纸,鸣海却被男孩子们围住,又是被当马骑又是挨踹。



“那边的折纸教程,给我看看。”



另一边,早濑被女孩子们围住。她大可选择折飞机或纸鹤这些简单的,可她偏要去叠玫瑰铃兰花这些超出自己技术的东西,这会儿正在和那本折纸教程大眼瞪小眼。



医院里把孩子们游玩的这段时间称作“孩子们的游戏时间”。这是为了尽量让住院的孩子们不觉得无聊而设置的时间,每天都有。



开始之前,负责管理的护士为我们介绍了冬月:“这位也是住院的患者,她会在孩子们的游戏时间里来给孩子们弹钢琴。”当听到“这位也是住院的患者”时,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虽然心里多少猜到了,但当这个事实摆在我眼前时,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今天开始会有学生过来当志愿者”听到护士这句话,冬月似乎有些惊讶。“请多关照”,我向她问好,冬月小声地回答:“还请,多多关照。”之后便没了言语,在大学见到的那个活泼爱笑的冬月仿佛不曾存在过。



“嗯——,也不知道我行不行。”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冬月也摸索着开始折纸。



孩子们仿佛都被她那温柔的声音吸引住,陪伴在她身边。



冬月折的是纸飞机,她眼睛看不见,能折的可能就只有纸飞机。折好一个就交给孩子们,孩子们将其扔出去又向她讨要新的,冬月的速度跟不上了。



纸快不够了,我悄悄将新的纸放在她旁边。



她看不见,大概注意不到吧。



但没想到。



“……谢谢你。”



她向我道谢了。



估计她靠着手指的感觉在心里默数还剩几张,之前她就能用手指数零钱,数纸有多少张应该也没问题。



我本想着她就算注意不到也没什么,听到她的感谢让我喜出望外。



我高兴得不得了,忍不住对她说:



“我也来折吧,你一个人也跟不上。”



就在这时。



“千年杀!”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紧接着,从屁股窜上来一股剧痛直冲脑顶。



“疼死啦!”



我顿时疼得大叫。



转过身一瞧,一个和尚头的小男孩儿正一脸坏笑。



“……不能这样,哎呦……听到没有……”



“你干嘛一直盯着姐姐看,真恶心。”



“没,我没有。”



“少骗人!我知道了!你是在看姐姐的胸吧。”



我瞥了冬月一眼,她正捂着胸部,满脸通红。



“没有没有,我没看!”



“骗人~”



“别开大人的玩笑。”



男孩似是觉得有趣,连呼着“胸——部!”“胸——部!”便跑起来。



“喂!危险,不要乱跑!”



我气得直喊,男孩见周围人乐得窃笑便越发得意,一个劲儿地喊“胸——部!”



鸣海挡在男孩前面将他抱住。“逮住你嘞。”



“不要啊,大叔你身上真热~”



鸣海被称呼为大叔。



男孩试图从他怀里挣脱,而他此刻似乎因为被称呼为大叔备受打击,嘴里喃喃吐出“大sh”就僵住不动了。



“下次你再跑的话我就请肌肉大叔逮你。”



“我知道了”这么一说,男孩立马就安生了。



“什么肌肉大叔。”



“我感觉要是拍成视频发网上应该人气不低。”



“像这样?这次我们来做二百个俯卧撑,今天也来和大叔一起挑战极限。”



“没意思。”



“咋这样儿呢,这不冷场了吗。”



“冷得很彻底。”



“还有这肌肉大叔是啥叫法。”



“你们两个!快去给我折纸。”



早濑发了飙,“是”,我和鸣海异口同声。



在旁边听我们聊天的一位主妇微笑着说:“感觉像在看漫才。”



就在这时。



“噗”,冬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笑得肩膀晃来晃去。



那笑容真是让人怀念,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露天休息区那段幸福的时光。她现在就是那时,坐在那里的那个冬月,视野渐渐模糊。



玩儿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们送走了孩子们,留下来收拾屋里,这时听到了志愿者负责人的谈话。“对了,今天小堇怎么没来?”“她好像开始药物治疗了”“唉,那孩子之后可要遭罪了”,听到这些,我胸口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



志愿者活动开始之后,已经过去两周。



就算我主动找冬月谈话也只能聊个三言两语,感觉她一直在躲着我。



六月已过,梅雨比往年来得稍早,马上就要放暑假了。



那天,只有我来参加孩子们的游戏时间,结束之后我整理房间时。



“空野先生,你在吗?”



冬月来找我谈话。



我激动地心脏都要跳出来,这意料之外的展开令我异常亢奋。而另一方面,听到她叫我“空野先生”而不是“驱”,这个变化又让我感到绝望。



我尽力装作平静。



“嗯?我在这里。”



“空野先生,大学那边没事吗?”



“什么意思?”



“就是,你出席次数够吗?”



“啊,这个啊,轻轻松松,也有早濑帮我签到。”



“我很担心。”



冬月的脸色少见地变得十分严峻。



“比起我来,你怎么办?”



“?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大学学业,明显更让人担心啊。”



“大学?”



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说不出话。



“我没上大学的。”



我瞬间心灰意冷。她的回答给了我当头一棒,眼前渐渐变成了一片漆黑。



她这是……没了上大学之后的记忆了吗?



你拿到高中文凭,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的啊。



怎么一切都乱套了。



“请不要转移话题,我们在聊你的大学。”



我已经累了。



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了。



“虽然志愿者活动也很有意义,但我觉得,还是不能忘了本分。”



我不想再思考了。



“…………”



“…………”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时间在沉默中静静流逝。



“空野先生?”



“嗯?”



“我还以为你去了别的地方。”



“……因为我刚刚隐藏了气息。”



我像往常那样回答。



我喜欢她像从前那样撒娇般地闹脾气说我真坏。



那段对话是我的宝贝。



可是……



“请不要开玩笑。”



冬月冷冷地说。



“你在听我说话吗?”她继续生气地追问,而我的大脑逐渐停止思考。



不想思考,无法思考,我不想再去想了。



“我大学的事你不用操心。”



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其他的志愿者纷纷向我看来。



但是。



但是。



我已经受不了了。



她忘了所有人,连自己辛苦争取来的东西都忘了。



而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



“那个,你怎么了?”



冬月担心地说,手慢慢地在空中左右摸索,朝我的肩膀伸过来。在她所看到的那一片泛着白色的世界中,她正试图触碰我,她触碰到了我。



可我却还是,甩开了她的手。



“没什么。”



什么事都没有!



我刚要喊。



“我们去外面聊聊吧,好吗?”



冬月看上去很为难,但还是强颜欢笑。



环顾周围,所有人都在看我,看来在别人眼里我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抱歉。”



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而道歉。



但是,抱歉。



走出儿童活动室,我和冬月一起朝空中花园走去。



冬月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一手握着扶手带我去花园。好久都没碰到她的手了,这次她的手比从前碰到过的都要冰凉。



一来到花园,初夏闷热的湿气扑面而来。



冬月握着步道上的扶手往前走,前面有一条凳子,我们便坐在那里。



她先是深呼吸,然后“呼”地短短呼出口气,开口说: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情况。”



“梳理情况?”



“我和空野先生之前在同一所大学上学,是这样吗?”



“嗯,没错。”



“然后,我们是熟人,但我忽然失忆了,对吗?”



“嗯。”



冬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不,不能说是看,应该是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所以,我真的很难接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我问你……”冬月反过来问我:



“你希望我怎么做?希望我回想起来?”



“……这。”



“说实话,我觉得很烦。”



“很烦?”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我满脸问号。



什么很烦?怎么回事,回想起从前的记忆很烦?



我所珍视的回忆,难道对她来说一文不值么?



心脏好痛,仿佛要跳得裂开。扑通扑通的声音甚至传到了耳朵里,脑袋里也窜上股剧痛。花园中树木上又传来阵阵蝉鸣,更是吵人,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在赶我走。



什么啊,怎么回事。我脑子里一团乱麻。